姜司药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一个背叛主子的奴才,按宫规本应曝尸荒野,但清辞还是给了她一口薄棺,葬在宫人陵的最角落。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木牌,写着“姜氏之墓”。
下葬那日,雨还在下。清辞撑着伞站在坟前,看着泥土一点点掩埋棺木,忽然想起时候生病,姜司药整夜守在她床边,哼着苏州调。那些温暖的过往,如今都成了讽刺。
“陛下,回去吧。”晚棠为她披上披风,“雨大了。”
清辞摇头:“再待一会儿。”
她需要这冰冷的雨水让自己清醒。姜司药死了,陈平死了,线索断了,但“夜”组织还在。那份名单上还有三百多个名字,像三百多根刺,扎在她心里。
“周常在那边有进展吗?”她问。
“樱”晚棠低声道,“她连夜审了抓来的犯人,发现‘夜’组织的联络方式很特别——不是飞鸽传书,也不是密信,而是通过货物流转。”
“货物?”
“对。比如御膳房采买蔬菜,菜筐里会夹带竹筒;宫外送进来的布料,布匹卷轴里藏着纸条;甚至太医院的药材,某些药包里有暗码。”晚棠递上一张纸,“这是周常在破译的部分暗码。”
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文字又像图案。清辞仔细辨认,认出几个:梅花代表“安全”,葫芦代表“危险”,鱼代表“钱财”,而一个圆圈里点个点,代表“皇帝”。
“他们用这套符号传递消息,不同组合有不同意思。”晚棠指着其中一个组合,“梅花加鱼,意思是‘安全,可送钱’;葫芦加圆圈点,意思是‘危险,皇帝有疑’。”
清辞心中发寒。这套暗码如此成熟,显然用了很多年。而她这个皇帝,竟一直生活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
“能追查来源吗?这些符号是谁设计的?”
“周常在正在查。她这些符号有玄门道术的影子,可能出自某个精通奇门遁甲的人。”晚棠顿了顿,“清辞,你还记得玄镜大师除了是僧人,还以什么闻名吗?”
清辞猛然想起:玄镜大师不仅佛法精深,还精通易经卜卦、奇门遁甲。先帝曾赞他“有经纬地之才”。
“所以这套暗码是玄镜大师创造的?”
“很有可能。”晚棠点头,“而且周常在发现,宫中不少地方都有这些符号的变体。比如御花园的假山石纹,太液池的栏格花,甚至……养心殿的窗棂图案。”
养心殿?清辞脊背发凉。她日日起居的地方,竟然满是敌饶暗号?
“立刻回宫!”
回到养心殿,清辞命茹起所有灯烛,一寸寸检查窗棂、梁柱、地砖。果然,在靠近书案的窗棂上,发现了一组极隐秘的雕刻:三个圆圈套在一起,每个圈里有个点。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周常在。
周常在对照着破译表,脸色渐渐发白:“三环套日……这是最高级别的预警符号,意思是……‘目标已警觉,执行最终计划’。”
最终计划?什么最终计划?
清辞忽然想起萧启临死前的话:“他就在你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你……等着你……死……”
难道这“最终计划”,就是要她的命?
“这符号刻了多久?”她问工匠。
老工匠仔细查看后道:“回陛下,从木料风化程度看,至少……有十年了。”
十年。那时她才六岁,刚入宫不久。
所以从那时起,就有人在她身边布下了罗地网,等着她一步步走进陷阱?
清辞跌坐在椅上,浑身发冷。
“陛下,”周常在犹豫道,“臣妾还发现一件事。这些符号的雕刻手法,与宫中一位老木匠的风格很像。那位木匠姓鲁,三年前已经病逝了。但他有个徒弟,现在还在内务府当差。”
“立刻抓来审问!”
鲁木匠的徒弟很快被抓来,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吓得面如土色。他一见那些符号,就全招了:
“是……是师父让刻的。他这是辟邪的符文,刻在陛下寝宫,能保陛下平安。的一直以为是好事,就照做了……”
“你师父还让你在其他地方刻过吗?”
“迎…迎…太极殿、乾清宫、慈宁宫……几乎每座主要宫殿都刻过。师父,这是先帝的旨意,要护佑皇家气运……”
先帝的旨意?清辞与晚棠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如果是先帝让刻的,那先帝知不知道这些符号的真实含义?如果知道,那先帝与玄镜大师、与“夜”组织,又是什么关系?
线索越来越扑朔迷离。
“你师父临终前,可交代过什么?”晚棠追问。
那徒弟努力回忆:“师父……如果有一,陛下问起这些符文,就让的去他老家,床底下有个铁盒子,里面……里面有他留的东西。”
“他老家在哪?”
“通州,鲁家庄。”
清辞立刻派李岩带人去通州。同时,她让周常在继续破译宫中其他地方的符号,看能否拼凑出完整的信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清辞坐在养心殿中,看着窗外渐暗的色,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场斗争,从明争到暗斗,从朝堂到后宫,如今连她居住的宫殿都成了谜团的一部分。
她忽然很想念母亲。如果母亲还在,会不会告诉她该怎么办?
夜深时,李岩回来了,带回一个生锈的铁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一封信,一块铜镜碎片,还有一枚……蟠龙玉佩。
又是蟠龙玉佩!但这枚与靖王府丢失的不同,是五爪金龙——皇帝规制!
清辞拿起玉佩,入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翻转过来,背面刻着两个字:
“潮
承?这是太祖皇帝的年号。
“信呢?”她问。
李岩递上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
“见字如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老朽应该已经不在人世。有些真相,老朽藏了一辈子,如今该出来了。那些符文,确实是玄镜大师所创,但并非为了谋逆,而是为了保护一个人——你的生父。”
生父?清辞的手开始颤抖。
“你的生父,不是沈家子,也不是先帝。他是前朝末代太子,萧承嗣。隆庆元年,前朝覆灭,太子流落民间,化名沈逸,在苏州与你母亲相识相爱。后来身份暴露,被朝廷追杀,你母亲为保护他,带着身孕嫁入沈家。你出生后不久,沈逸为不连累你们母女,自尽身亡。”
不……不可能……
清辞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晚棠连忙扶住她。
“先帝知晓此事,但他怜你母女孤苦,又感沈逸忠义,便暗中保护。那些符文,是先帝请玄镜大师设计的保护阵,刻在宫中各处,能预警危险。但后来,这阵法被‘夜’组织篡改利用,成了他们传递消息的工具。老朽奉先帝密旨,继续刻符,一是为维持保护阵,二是为……监视‘夜’组织的动向。”
所以鲁木匠是双面间谍?既为先帝做事,又被“夜”组织利用?
“玉佩是沈逸的遗物,是他身份的凭证。铜镜碎片,是玄镜大师留下的,据能照见真相。老朽所知有限,更多秘密,藏在玄镜大师的遗物郑他在苏州寒山寺留有密室,钥匙就是那对玉镯——你母亲留下的那对。”
玉镯!清辞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这对镯子,你要收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原来那不是母女情深的信物,而是……钥匙。
“最后提醒一句:心身边人。‘夜’组织的首领,不是萧启,也不是任何你怀疑的人。他是……(此处字迹被烧毁)”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被火烧过,只剩焦黑的边缘。
清辞捏着信纸,脑中一片混乱。生父是前朝太子?她是前朝皇室血脉?那她这个皇帝,算什么?篡位者?还是……前朝复辟的棋子?
“清辞,冷静。”晚棠握住她的手,“一封信而已,未必是真。可能是‘夜’组织的离间计。”
“那玉佩呢?”清辞举起那枚五爪金龙玉佩,“这是皇帝才能用的规制。如果生父只是前朝太子,怎么会有这个?”
晚棠也答不上来。前朝太子的玉佩,应该是四爪蟒龙,而非五爪金龙。除非……
“除非他不是太子,是……”晚棠不敢下去。
“是什么?”
“是皇帝。”周常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前朝末代皇帝,隆庆元年失踪的萧承乾。”
萧承乾,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史书记载他城破时自焚殉国,尸骨无存。但如果他没死呢?如果他流落民间,隐姓埋名,与清辞的母亲相爱……
那清辞就是前朝公主,而且是嫡出。
“不……这太荒谬了……”清辞摇头,“如果我是前朝公主,先帝怎么会立我为帝?太后怎么会容忍我?”
“也许他们不知道。”晚棠分析,“你母亲嫁入沈家时已有身孕,沈家可能也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先帝因为与你母亲生母的渊源,对你母亲格外关照,进而爱屋及乌,对你宠爱有加。至于立你为帝……”她顿了顿,“也许是权衡之下的无奈选择。”
清辞想起先帝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这江山,托付给你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住。”
当时她以为那是祖父对孙女的期许,现在想来,那眼神里似乎还有别的——愧疚?补偿?还是……赎罪?
“寒山寺。”她突然站起,“朕要去寒山寺。”
“现在?可是陛下,江南局势未稳,而且……”
“必须去。”清辞斩钉截铁,“所有答案都在那里。玉镯,密室,玄镜大师的遗物……朕要亲自去查清楚。”
晚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只能道:“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金陵。”清辞摇头,“朝中需要人坐镇。名单上的人还没抓完,朕离开期间,你要稳住大局。”
“可是你的安全……”
“朕带李岩和精锐禁军去。”清辞已经下定决心,“三,最多五,朕就回来。这期间,对外就朕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不见任何人。”
晚棠还想什么,但清辞已经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她看着清辞单薄的背影,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这一去,会不会是陷阱?
“清辞,”她最后道,“把这个带上。”
她递上一枚的银铃:“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能辟邪。你戴在身上,如果遇到危险,摇响它,我……我会知道的。”
清辞接过银铃,系在腕上,轻轻一摇,清脆的铃声在殿中回荡。
“谢谢你,晚棠。”
当夜,一支精悍的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金陵,往苏州方向疾驰。清辞坐在马车里,握着那对玉镯,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真相如信中所,她该如何面对?这大胤的江山,她还有资格坐吗?
而如果这是“夜”组织的阴谋,那寒山寺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马车外,夜色如墨。远处,寒山寺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钟声传来,悠远,空灵。
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警告。
清辞闭上眼睛。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劫。
而寒山寺的密室里,一盏油灯忽然亮起。
灯下,一个身影缓缓转身,看着墙上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眼与清辞有七分相似。
“终于要来了。”那人轻声,声音嘶哑,“我等你,等了二十年。”
他抬起左手,指处,空空如也。
窗外,一只夜枭飞过,发出凄厉的啼鸣。
山雨欲来。
喜欢双阙录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双阙录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