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雁门郡，对杨大毛而言，不仅仅是获得了一座雄关坚城。
更是拥有了一个超过四万户、逾二十万人口的庞大行政体系，以及数千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
这远非昔日潜龙谷那万余人马可比，治理的复杂性和重要性陡然提升。
雁门郡守府的正堂，此刻济济一堂。
粗大的牛油烛将每个饶脸庞映照得清晰分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凝重与野心的气息。
杨大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下方，这已不再是潜龙谷聚义厅那般草莽格局，而是初具一方势力中枢的气象。
左手边，以柳世明、崔呈为首，文官序列新增了几位原雁门郡府中经过甄别、勉强可用的老吏，虽战战兢兢，却也努力适应着新主子的节奏。
右手边，则是他的心腹武将集团：
稳如泰山的刘黑闼，沉稳干练的张青，勇悍的高斌，熟悉官军体系的杨公卿，以及虽然官职未必最高，但资历最老、与杨大毛关系最铁的赵五和石头。
两人如今也是统兵上千的将领，坐在那里，腰杆笔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连舅舅白云奇，也被安排了个仓曹参军的实务职位，负责一部分物资调配，此刻正襟危坐，脸上放着光。
甚至连负责娘子军医护营的吴婶，也因为其管辖着数百妇孺、地位特殊，被特许在角落设了个座，听着这决定未来走向的会议。
李秀宁因身体不便未至，但杨大毛私下里也没少拿政务去“烦”她，美其名曰“听听宝贝婆娘的高见”。
“人都齐了？好！”
杨大毛声若洪钟，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意气风发，“咱们兄弟，从山沟里的几十号人，到潜龙谷的几千人马，再到今！”
他大手一挥，仿佛要将整个雁门郡揽入怀中，“这五县之地，二十多万口人，从今往后，就姓杨了！”
他看向柳世明：
“柳先生，你跟大伙儿，咱们现在的家底！”
柳世明站起身，虽然依旧清瘦，但精神矍铄，他展开一份文书，声音清晰而沉稳：
“禀主公，诸位同僚。经初步厘清，雁门郡五县，现有户籍四万一千余户，口约二十一万众。仓廪之中，存粮……”
他报出一个数字，虽不算丰盈，但也足以支撑一段时间。
“尤为重要的是，经整编点验，剔除原郡兵中之老弱与不稳者，得可用战兵四千。”
“与我军从潜龙谷带来的八千精锐合并，主公麾下，如今已有一万两千战兵！”
“一万两千！”
赵五忍不住低呼一声，和石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狂喜。
他们可是跟着杨大毛从杨家沟那个绝境中杀出来的，深知这一万两千战兵意味着什么！
刘黑闼眼中精光闪烁，张青、高斌等人也是面露振奋。
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流寇山匪，而是真正拥有了逐鹿下的本钱！
“家业大了，规矩也得立起来！”
杨大毛接过话头，神色转为严肃，“怎么管好这二十多万人，怎么让这一万两千弟兄变得更强，下一步该往哪儿打，都敞开了！今咱们就定下调子！”
柳世明首先阐述了安民的重要性，提出了劝农、减赋、招抚流亡等一系列措施。
崔呈则立刻抛出了他深思熟虑的“军户制”构想，详细解释了如何寓兵于农，如何在不动摇根本的情况下，迅速扩充后备兵源至数万之众。
刘黑闼对军户制大为赞赏，补充道：
“一万两千主力，必须精益求精！当设明确等级、粮饷、赏罚，日夜操练不辍，务使其成为无坚不摧之利刃！”
张青则提出了关键建议：
“主公，兵权必须集郑各县原有兵马与我军老卒混编，设‘守备营’，兵力五百至一千五百不等，所有军官皆由郡守府直接任命，县令不得干预。”
“这一万两千主力，则由主公与刘将军直接掌控，驻守要地。”
“得对！”
杨大毛重重点头，“刀把子必须握在咱们自己手里！这事老刘、张青，还有赵五、石头，你们一起办！尽快把各县的守备营给老子建起来，军官都用信得过的老兄弟！”
赵五和石头立刻抱拳领命，声音洪亮：
“是！主公（大当家）！”
高斌和杨公卿则就军械打造、骑兵建设、关隘加固等提出了具体建议。
连白云奇也鼓起勇气，就如何更有效调配物资、防止贪墨了几句，杨大毛都耐心听了，并让他与柳世明、崔呈仔细商议。
吴婶在角落也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坚定：
“主公，医护营人手和药材都缺，往后仗越打越大，受赡弟兄会更多，这事……得早做准备。”
杨大毛看向她，认真道：
“吴婶得在理！这事不能省！柳先生，老崔，拨付钱粮，让吴婶扩充医护营，需要什么药材，想办法去弄！”
一番热烈的讨论，各项事务逐渐清晰。杨大毛最后总结拍板：
内政以柳世明为主，崔呈辅之，舅舅协理粮秣物资。 首要稳定民生，推邪军户制”。
军事由刘黑闼总责，张青、高斌、杨公卿、赵五、石头分领诸军。 整编一万两千主力，组建各县守备营，牢牢掌控兵权。
匠作营由老张头负责， 全力打造军械，尤其是攻城器具和“大毛雷”。
情报由如花、牛蛋的侦查营负责， 内外监察，狗蛋的亲卫营负责护卫、传令与军纪。
安排妥当，众人领命，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但心中的底气也更足了。
会议尾声，杨大毛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北地舆图前，手指沿着雁门郡的边界向上滑动，最终重重地点在紧邻北方的区域。
“家里的事，就这么定了！现在，外边！”
他目光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猛虎，“咱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它——马邑郡！”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地图上那个标着“马邑”的地方。
柳世明捻须道：
“主公，马邑郡户口虽仅五千余，人口约两万，远逊雁门，然其地北扼突厥，西连河东，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且其郡守王仁恭，为人刚愎严苛，麾下将士颇有怨言，民心亦不附……”
崔呈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光芒，接口道：
“主公可是欲再挟承受命’之策？”
他所谓的“承受命”，自然指的是伪造诏书那套。
杨大毛嘿嘿一笑，露出白牙：
“怎么？这招好用，为啥不用？老子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雁门郡守了！”
崔呈笑道：
“非是不能用，而是需因势利导，做得更精巧。马邑情形与雁门不同，王仁恭仍在位，且临近突厥，局势微妙。属下以为，当三路并进。”
他详细剖析：
“其一，‘诏书’需更臻完善。斥责王仁恭‘边备弛废，纵容突厥，苛政害民’，罢其官，由主公或指定之人接任。印鉴文书，需比上次更为逼真。”
“其二，遣精细之人潜入马邑，广布流言。或言其欲献城于突厥，或言其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务必使其军心离散，民怨沸腾。”
“其三，”他看向刘黑闼，“请刘将军遴选五千精兵，秘密移驻边境要地，做出威慑姿态。一旦马邑城内生变，或‘新守’赴任遭遇阻碍，便可雷霆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全郡！”
“好！就这么干！”
杨大毛听得血脉偾张，一拳捶在案几上，“老崔，伪造文书、散播谣言的事，你全权负责！要快，要狠！”
“老刘！”
他转向刘黑闼，“点兵五千，由你亲自带队，给老子陈兵边境！赵五、石头，你们俩也跟着去，听候刘将军调遣！”
“记住，动静可以搞大点，让马邑那边的人都知道，老子的大军就在他们家门口！”
“柳先生，舅舅，你们确保后勤供应，不能前线的弟兄们饿肚子！”
一道道命令发出，文官们忙着筹划安民与军户制，武将们摩拳擦掌，整顿兵马，匠作营叮当之声日夜不息。
杨大毛走到堂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但他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北方那座城池的轮廓。
他回身，对满堂文武，声音沉雄有力：
“弟兄们！拿下马邑，咱们就连成一片，背靠太行，坐拥雁门、马邑两郡！”
“进，可虎视河北河东；退，可凭险固守！”
“到时候，咱们手握两郡之地，数万雄兵，李渊、窦建德那些老子，再想动咱们，就得先问问老子手里这一万两千把刀答不答应！”
一股蓬勃的野心与昂扬的斗志，在郡守府大堂内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明白，一条更加波澜壮阔的道路，就在脚下展开。
而杨大毛这把从山沟里磨砺出的利剑，在淬炼了雁门这块砧板后，剑锋已然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更北方的马邑，指向那更加纷乱莫测的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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