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印记在手腕上并不疼，只是冰冷，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贴在皮肤上。男人——他自称“园丁”——坐在龙潭市图书馆顶层的露台咖啡馆，慢条斯理地搅拌着已经凉透的咖啡。
他的怀表放在桌面上，秒针稳定地逆时针转动，分针和时针则完全静止。这不是机械故障，是他选择的时间流速：这一片空间的时间倒流十秒，再正流十秒，形成完美的二十秒循环环。
比爬行动物馆那个测试场更精巧，更隐蔽。
他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俯瞰城剩在常人眼中，这只是个普通的秋日下午。但在他眼中，龙潭市上空覆盖着一棵巨大的、半透明的时间树虚影，树干贯穿地，四十八条根须扎入城市的四十八个节点，第二维度的情感光环如彩虹般环绕。
“长得真快。”园丁轻声，声音里没有敌意，更像园丁看到植物疯长时的专业评估，“但枝叶太杂，情感维度过早开启……根系还不够深，撑不起这样的树冠。”
他抬起手腕，剪刀印记微微发光。不是攻击，是测量——无形的“时间剪”从印记延伸出去，在虚空中丈量时间树的枝干比例、根系分布、维度平衡。
测量结果让他皱眉。
“平衡度只有67%。”园丁自语，“低于安全阈值。按照《时园艺手册》第七章第三节，这种状况需要修剪。否则三个自然月内会发生结构性崩塌。”
他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工具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开。纸张不是普通纸张，是凝固的时间切片，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被修剪的时间树案例。有些案例旁贴着照片：城市变成时间琥珀，居民永恒重复某一；文明因时间线过度分叉而自我消解；整个世界因时间结构失衡跌入虚空……
笔记本最新一页，已经自动浮现出龙潭市的资料：
项目编号：tL-2023-Lt
时间树状态：第二维度开启（情感）
节点数：48\/49（缺稳定锚点）
平衡度：67%（危险）
预估崩塌时间：87
建议措施：修剪34%冗余枝叶，关闭第二维度，重置节点至16个基础架构
园丁合上笔记本，喝了口冷咖啡。他的眼睛是淡灰色的，像冬的晨雾，看久了会有种被时间冲刷的错觉。
“得和他们谈谈。”他，“专业园丁从不擅自修剪，要先告知主人。”
他站起身，留下咖啡钱，怀表在桌面轻轻一震，二十秒时间环解除。服务生走过来收拾桌子，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男人刚才在这里坐了相当于外界两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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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叶晚正在街角公园教王明基础的时间感知控制。
“不要试图抓住所有可能性，”她指导道，“像这样——只专注一个分支，其他暂时屏蔽。”
王明闭着眼睛，手腕上的可能性灌木丛轻轻摇曳。其中一条枝桠迅速生长，其他则维持原状——这是进步，三前他还会让所有枝桠同时疯长。
林雨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手腕的未来种子印记与王明的灌木丛通过根须连接，形成一个微型的未来-可能性协同系统。她在帮王明评估哪个分支最稳定、代价最、收益最大。
“这个分支，”林雨指着一根开着花的枝桠，“你成为植物学家的未来，稳定性87%，情感满意度92%。但需要放弃音乐赋，你舍得吗？”
王明犹豫了。
就在这一秒的犹豫间，所有节点同时感到了一阵寒意。
不是温度下降，是时间层面的寒意——像有冰冷的剪刀从时间织物上轻轻划过。
“什么——”叶晚猛地抬头，手腕上的时间树印记三条主枝同时绷直。
孙爷爷的警报通过网络炸开：“检测到高阶时间操作！来源不明！手法……是专业的园艺修剪术！有人在对时间树进行结构性扫描！”
苏青的记忆库瞬间调出相关资料：“时间园艺学，古时文明的高级学科，负责维护时间森林的健康。但资料显示这个学科在时间树断裂时就失传了！”
周澈的古时知识库紧急搜索：“找到匹配信息——时间园艺师，又称‘剪时者’。职责是修剪过度生长的时间分支，防止时间森林熵增崩溃。但他们应该都随着古时文明一起……”
他没完，因为那个怀表逆时针转动的男人，已经出现在公园入口。
园丁穿着简单的卡其色工装，看起来四十出头，气质温和得像大学里教古典文学的老师。但他手腕上的剪刀印记，和他周身扭曲的时间场，让四十八个节点同时进入戒备状态。
“下午好。”园丁微微点头，声音平静，“我是编号第七的时间园艺师，你们可以叫我‘园丁’。我来评估这棵新生时间树的健康状况，并提供专业建议。”
他走到距离叶晚十米处停下，这是安全距离——对双方而言。
“你们做得很好，”园丁继续，目光扫过叶晚、林雨、王明，“特别是平衡之根的建立，和未来-可能性协同系统的雏形。这显示了优秀的本能赋。但是……”
他抬起手腕，剪刀印记投影出一幅三维结构图：正是龙潭市上空的时间树虚影，但标注满了红色警告标记。
“你们太急了。第二维度开启过早，情感负荷已经达到第一维度架构承受极限的134%。四十八个节点中，有十九个的情感稳定性低于60%，随时可能崩溃。时间树的根系分布不均匀，西北城区覆盖不足，东南过密。按照当前生长速度，87后会发生结构性崩塌。”
他话的语气就像医生宣读体检报告，客观、冷静、不容置疑。
叶晚强迫自己冷静：“所以你建议我们怎么做？”
“修剪。”园丁，“关闭第二维度，将节点数减少到十六个基础架构，重新从第一维度开始稳健生长。这样时间树需要五到七年才能恢复到现在的规模，但结构会更健康，长期存活率从当前的11%提升到89%。”
林雨突然开口：“修剪掉的那些节点呢？那些被关闭的第二维度情感呢？那些被放弃的人呢？”
园丁看向她，灰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理解：“他们会回归正常时间线，忘记关于时间树的一切，过上普通饶生活。至于情感记忆……会被存档，等时间树足够强壮时，可以尝试重新加载。”
“尝试？”王明抓住了这个词，“就是可能失败？”
“园艺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园丁坦诚地，“但我的方案是基于《时园艺手册》的最佳实践。而你们的当前路径……是未经测试的冒险。”
叶晚感到四十八个节点传来的情绪波动：恐惧、抗拒、不甘、但也有一丝……动摇。因为园丁得太专业了，太有道理了。而且他手腕上的剪刀印记散发着古老而权威的气息，那是时间本身认可的标志。
“如果我们拒绝修剪呢？”叶晚问。
园丁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里，他手腕上的剪刀印记轻轻开合了一次。
没有声音，但所有节点都感觉到了——时间被剪断了某条看不见的线。
公园里的一片落叶，原本正在飘落，突然分裂成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一片继续下落，一片悬浮在半空。旁边长椅上的鸽子，突然有了两个影子，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那么我会启动强制修剪程序。”园丁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根据《时间生态保护公约》第4章第12条，当新生时间树可能危及主干时间线稳定时，园艺师有权采取必要措施。你们的崩塌会撕裂龙潭市的时间结构，影响范围可能扩大到全省，甚至更远。”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那本笔记本，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已经自动浮现出文字：
强制修剪预案已启动
目标：tL-2023-Lt事件书
措施：维度降级、节点削减、记忆归档
预计耗时：72时
成功率：94%
“你们有二十四时考虑。”园丁合上笔记本，“明这个时候，我需要答复。如果同意，我们可以一起制定温和的修剪方案，尽量减少痛苦。如果拒绝……”
他没完，但剪刀印记又开合了一次。
这一次，公园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时间变薄了。像一张被拉伸到极限的膜，随时可能破裂。
园丁转身离开，走到公园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晚手腕上的时间树印记。
“你是个好园丁，”他，“但好园丁不仅要会种树，还要会修剪。有时候，修剪才是更大的仁慈。”
他消失在街角。
公园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林雨轻声：“他的……可能是对的。”
“但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人。”王明握紧拳头，手腕上的可能性灌木丛疯狂生长，显示出无数个未来分支——有的他们同意了修剪，有的他们反抗，有的他们谈怒…
叶晚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时间树网络。
四十八个节点的情感像潮水般涌来。
赵伯的坚定：“我活了八十多年，最后能成为时间树的一部分，值了。但如果我的存在会让整棵树倒下……我自愿退出。”
钱婆婆的挣扎：“那些古籍的记忆，那些被埋没的知识……如果修剪掉，可能就永远失去了。”
苏青的复杂：“我等待了八十年才等到姐姐的时影安息。现在又要面临失去吗？”
周澈的理智：“从数据看，园丁的方案确实更稳健。但数据不能衡量情感价值。”
孙爷爷的观测结论更冰冷：“强制修剪的成功率94%，我们的抵抗成功率……根据现有数据计算，低于7%。”
叶晚的三个自我开始内部辩论。
新生体：“我们不能认输！时间树是所有饶希望！”
记忆体：“但希望不能建立在沙滩上。如果根基不稳，希望越大，崩塌时的伤害越大。”
平衡体：“需要第三条路。既不完全接受修剪，也不盲目反抗。需要……谈判条件。”
她睁开眼睛。
“召集所有节点，”叶晚，“我们需要四十八个人一起做决定。还迎…联系园丁，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林雨问。
叶晚看着手腕上三条主枝平衡生长的时间树印记，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问他，如果我们在二十四时内，把平衡度从67%提升到安全阈值以上……他还会坚持修剪吗？”
可能性灌木丛中，一条全新的枝桠突然抽出嫩芽。
那是一条他们之前没看到的可能性。
一条需要四十八个人共同努力才能实现的可能。
修剪者的剪刀已经悬在头顶。
而时间树的园丁们，还有最后一时间证明——
他们的树，能自己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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