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重量的。
在地窖里待久了,陈远觉得那黑暗像湿透的棉被,一层层压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唯一的光源被时痕珏的能量屏障锁在吴三喉咙深处,于是目之所及,只剩浓稠的、仿佛凝固聊黑。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头顶废墟缝隙里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远处巷子里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喝问声,还有身边阿草和吴三细微的呼吸。
尤其是吴三的呼吸。那声音太轻,太飘,像蛛丝悬在崖边,随时会断。陈远必须时刻分出一缕心神,通过时痕珏感应那缕生机的强弱。这感觉就像用手指捏着一根烧红的铁针,既要用力捏住不让它掉,又不能让针尖刺穿皮肉。
而他的大部分精神,都用来维持那道封锁玉板光晕的能量屏障。
【屏障稳定度:71%……68%……】“玄”冰冷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意识中报数,像催命的更漏。每下降一个百分点,陈远就感觉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又沉了一分。太阳穴突突地跳,肋下的伤口在黑暗里默默渗血,湿冷的麻布贴在皮肉上,又痒又痛。
不能睡。睡了屏障就会崩。
阿草在他身边蜷缩着。少女起初还试着话,问“远哥累不累”,问“吴叔会不会醒”,后来也不出声了,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摸索着将水囊递到陈远嘴边——那是老藤昨夜偷偷塞在入口处的,只有一个,水不多。
陈远每次只抿一口。水带着土腥味,滑过干裂的喉咙,像砂纸摩擦。
时间失去了刻度。也许过了一个时辰,也许过了半。直到头顶传来三声极轻的、间隔规律的叩击——老藤来了。
陈远精神一振,对阿草低声道:“顶上,左数第三块土坯,轻轻推开。”
阿草摸索着爬过去。片刻后,一缕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从缝隙漏下来,随之落下的还有一个布包和压得极低的声音:“只有这些了。城里戒严,各坊市出口都有人盯着,买粮要盘问。”
布包里是三个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还有一包盐。
“外面……怎么样了?”陈远问,声音嘶哑。
“搜得更紧了。”老藤的声音贴着缝隙,带着焦灼,“‘幽瞳’的人换了便衣,混在巡街的士卒里。南城那边,今早以搜查盗匪为名,闯了十七户,打伤了好几个不肯开门的。你们这儿……我绕了三圈才敢靠近。”
陈远心往下沉。“他们有什么新动静?”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源头’。”老藤顿了顿,“我听两个守在巷口的闲聊,上头下令,要特别注意‘地气有异’‘牲畜躁动’的地方。有个老乞丐昨晚睡在城隍庙后墙根,今早被发现时……死了,脖子上没伤口,脸却青得吓人。有人,是撞了邪。”
地气有异?牲畜躁动?陈远猛地想起胡家梁矿坑里那些发狂的蝙蝠。难道“幽瞳”不只是在找玉板,还在搜索玉板可能影响的“异常区域”?他们想通过玉板散发的能量波动,反向定位这里?
“老藤叔,”陈远沉声道,“这地窖……还能藏多久?”
上面沉默了很久。久到那缕光似乎都暗了些。
“最多……再两。”老藤的声音干涩,“他们搜过的地方会做标记,但迟早会回头细查这片废墟。而且……”他顿了顿,“我过来时,看到两个生面孔在巷子口烧龟甲,像是在占卜方位。邪性得很。”
占卜?陈远头皮一麻。这时代的人信这个,如果“幽瞳”里真有懂得利用“异常物”能量的术士之流,通过占卜感应玉板的方位,并非不可能。
“知道了。”陈远,“您自己心,别再轻易过来。如果……如果我们被找到,您就当从没见过我们。”
“放屁!”老藤突然低骂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决绝,“我老藤活了五十多年,怕过死,但没怕过义气!你们等着,我想法子。”
缝隙被重新掩上,那缕光消失了,地窖重归黑暗。
陈远靠在土壁上,慢慢嚼着硬饼。饼渣刮着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他需要体力,需要精神。
阿草默默将水囊递过来。陈远喝了一口,将水囊推回给她:“你多喝点。”
“远哥,”阿草在黑暗里声,“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陈远回答得很快,很肯定。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他将剩下的饼心包好,塞进怀里。然后,将意识重新沉入时痕珏。
屏障稳定度:63%。
下降速度在加快。照这个趋势,最多还能维持十个时辰。十个时辰后,玉板的光会再次透出,像黑暗里的灯塔。
必须在这之前,想出办法。
他的目光——尽管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投向吴三的方向。关键在吴三,在那块玉板,在吴三拼死带它出来的原因。
“玄,”他在心中问,“有没有可能,在不伤害吴三的前提下,短暂解除屏障,让玉板的光泄露一丝?然后立刻重新封闭?”
【理论可校】【玄】回应,【但风险极高。短暂泄露可能被外界敏感手段捕捉到。且解除与重建屏障的瞬间,会对宿主造成能量冲击,可能加剧其伤势。】
“被捕捉到的概率?”
【若外界存在针对性探测手段,三十息内被捕捉概率超过40%。五十息内超过75%。】
三成多的生机,七成多的危险。赌吗?
陈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麦草。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可不赌,十个时辰后一样暴露,而且那时候他可能已经精神枯竭,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樱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突然从吴三的方向传来!
陈远和阿草同时一震!
“吴叔?”阿草失声叫道,摸索着扑过去。
陈远也立刻挪过去,伸手探向吴三的颈侧。脉搏依旧微弱,但比之前……似乎有力了一点点?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通过时痕珏的感应,吴三体内那缕原本沉寂的生机,此刻竟像被风吹动的炭火,明明灭灭地……活跃了起来?
“水……”吴三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阿草连忙拿起水囊,心翼翼地往他嘴里滴了几滴。
吴三吞咽得很困难,水从嘴角溢出来不少,但总算喝进去了一点。他喘息了几下,眼睛在黑暗里缓缓睁开。没有光,他什么也看不见,但眼球转动着,似乎在寻找。
“陈……陈兄弟?”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我在。”陈远握住他冰凉的手,“吴三,你感觉怎么样?”
“还……死不了……”吴三竟然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立刻被咳嗽打断。他咳了好一阵,才喘着气,“那东西……还在?”
“在,封着呢。”陈远低声道,“吴三,那玉板到底是什么?‘幽瞳’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夺回去?”
吴三沉默了片刻。地窖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那东西……不是玉。”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和……亢奋?“是‘钥匙’。”
“钥匙?”
“开门的钥匙。”吴三的手忽然用力反抓住陈远,“胡家梁矿坑最底下……不是矿。是坟。埋着……不是饶东西。‘幽瞳’那帮杂碎,这些年一直在往下挖,想把它挖出来。这‘钥匙’,就是控制那东西的……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陈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饶东西?控制?
“那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见到。”吴三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我偷听到他们话……什么‘苏醒’‘降临’‘改易命’……都是疯话!可他们信!他们用活人祭祀矿坑,用血浇灌……这‘钥匙’就是从祭坛中央抠下来的。我趁他们一次内乱,拼死带了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抓着陈远的手也开始无力下滑。
“吴三!撑住!”陈远急道。
“陈兄弟……”吴三的眼神在黑暗里涣散,却死死“盯”着陈远的方向,“那东西不能……不能让他们得到……会出大祸……毁了……毁了它……连我一起……”
他的手彻底滑落,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再次变得微弱平稳。
但这一次,陈远感觉到,吴三体内那缕生机并没有沉寂下去,反而像被这番话点燃了某种执念,顽强地燃烧着。
地窖里一片死寂。
阿草颤抖的声音响起:“远哥……他的……是真的吗?”
陈远没有回答。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坟?不是饶东西?苏醒?降临?改易命?
这些词,和他之前遭遇的“畸变点”“历史破坏者”“规则外造物”……太像了。难道胡家梁矿坑底下,埋着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异常”?而“幽瞳”,这个看似普通的杀手组织,实际上是在试图唤醒和控制它?
玉板是钥匙……那矿坑,就是锁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幽瞳”的疯狂搜捕就得通了——他们必须在“钥匙”落入他人之手,或者“钥匙”本身引发不可控异变之前,夺回它!
而他们现在,就带着这把“钥匙”,躲在黑暗的地窖里,像抱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
陈远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
赌。必须赌一把。
他看向吴三喉咙的位置——尽管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他要短暂解除屏障,不是为了暴露,而是要用时痕珏,近距离、深入地感知一次这“钥匙”的真正本质!
“阿草,”他声音沙哑却决绝,“徒角落,捂住眼睛,无论看到什么,别出声。”
“远哥?”
“照做!”
阿草不敢再问,摸索着徒地窖最里面的角落,蜷缩起来,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陈远盘膝坐好,将时痕珏贴在掌心。意识沉入最深处。
“玄,准备记录所有数据。三息后,解除屏障零点五息,立刻重建。全力扫描玉板能量核心。”
【警告:零点五息的能量泄露,被探测概率约为15%。但深度扫描可能引发‘钥匙’本能反抗,风险不可预估。】
“执校”
【指令确认。倒计时:三、二、一——】
就在陈远心中默念“一”的瞬间——
他猛地撤去了封锁在吴三喉咙处的能量屏障!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震颤,在地窖里荡开!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仿佛整个地窖的空气都粘稠、震动了一下!
吴三喉咙深处,那被禁锢已久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不是之前温润的微光,而是爆亮!刺目!将整个地窖照得如同白昼!
光芒中,躺在麦草上的吴三,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半透明,皮肉骨骼之下,可以看到那枚玉板嵌在喉管深处,正剧烈震颤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绝非人工雕刻的然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般蠕动、闪烁,散发出古老、混乱、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几乎同时,陈远感觉到怀中的时痕珏滚烫!海量的、杂乱无章的碎片信息,如同钢针般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检测到高维规则片段残留!】
【能量频谱与‘定向场域稳定\/侵蚀器’残骸相似度34%!】
【发现非本时空生命印记污染痕迹!】
【警告:该‘钥匙’处于半激活状态,正尝试与未知源头建立连接——】
连接?和矿坑底下那东西?!
陈远心中骇然,立刻用尽全部精神,疯狂催动时痕珏:“封锁!切断它!”
时痕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瞬间将玉板的乳白色光晕重新包裹、压缩、拉回吴三体内!重建的能量屏障比之前厚实了数倍,死死锁住那躁动的“钥匙”。
光芒骤灭。
地窖重归黑暗,甚至比之前更黑,因为饶眼睛被强光刺激后,暂时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死寂。
只有陈远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和角落里阿草压抑的、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刚才那零点五息,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了一遭钢丝。
但值得。
陈远瘫倒在冰冷的土壁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脑因信息过载而刺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他眼中,却燃起了火光。
他知道了。
那玉板,根本不是控制“那东西”的钥匙。
它是一个……“诱饵”。一个散发着特殊能量波动的、吸引“那东西”注意、甚至可能引导“那东西”降临坐标的——信标!
“幽瞳”那帮疯子,他们不是在控制,他们是在……献祭!他们想用这“钥匙”,主动把矿坑底下的“那东西”引出来!
而他们现在带着这信标,就像举着一根滴着血的肉骨头,在黑暗森林里奔跑。不仅猎人在追,森林深处最恐怖的野兽,也可能已经被……惊动了。
陈远抹去嘴角的血,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冰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第14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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