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杂乱而急促,踏碎了风雪夜的死寂,径直朝着沈清辞这处偏僻院落涌来。周嬷嬷连滚带爬地跟在沈忠身后,脸上混杂着真实的惊恐与刻意渲染的绝望。而紧随其后的,除了沈忠匆忙间请来的、提着药箱面色凝重的陆老大夫,竟还有一道沈清辞绝未预料到的身影——沈敬渊本人!
他竟然亲自来了!
沈敬渊脸色铁青,大步流星,甚至顾不上披风上沾染的雪花。他身后除了长随沈忠,竟还跟着两个面容肃穆、手持棍棒的家丁!这阵仗,绝非寻常探病。
屋内,沈清辞紧闭双眼,全力运转着前世所学的龟息法门,配合石饴粉的药效,将呼吸压制得微不可闻,脉搏也刻意引导得紊乱微弱。她面色呈现出一种骇饶金纸色,嘴角还残留着周嬷嬷方才情急之下抹上的一点鸡血(取自死雀),看上去确实是一副呕血昏迷、命悬一线的惨状。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而入。沈敬渊一眼便看到床榻上女儿那副凄惨的模样,饶是他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由得瞳孔一缩,心头剧震。他快步上前,伸手探向沈清辞的鼻息,触手只觉气息游丝,再搭上腕脉,只觉得脉象浮滑混乱,俨然是元气溃散、五脏衰败之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敬渊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的周嬷嬷,声音里压抑着滔的怒意,“午间还好好的,怎会突然至此?!”
“老爷!老爷您要为姐做主啊!”周嬷嬷放声痛哭,磕头如捣蒜,“姐……姐她傍晚用了厨房送来的鸡汤面后,不过片刻便喊心口疼,随后就……就呕血昏死过去了!老奴……老奴怎么叫都叫不醒啊!”她一边哭诉,一边将手中紧紧攥着的、包裹着那只死雀的布包举起,“老爷您看!这是姐呕出的……呕出的秽物里发现的!老奴瞧着不对,没敢全擦干净……”
那布包摊开,里面是僵硬的雀尸和些许混着鸡血的污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周嬷嬷刻意混淆了概念,将试毒的雀鸟伪造成沈清辞的“呕出物”,虽然经不起细究,但在沈敬渊盛怒之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已然形成。
沈敬渊看着那死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并非不通庶务的迂腐书生,后宅这些阴私手段,他虽不屑理会,却并非一无所知!这哪里是病重,这分明是中毒!
“陆老先生,快!快请施救!”沈敬渊强压怒火,侧身让开位置,语气急促地对陆老大夫道。
陆老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先是仔细观察沈清辞的面色、瞳仁,又仔细搭脉,眉头越皱越紧。这脉象……古怪!看似油尽灯枯,但沉取之下,却又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顽强的生机在脉络深处挣扎,尤其是心脉之处,似乎有一股奇异的暖流在护持,与那衰败之象格格不入。而且,这症状……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剧毒都不完全相符,倒像是……某种药物造成的假象?
他行医数十年,经验老道,心中虽疑窦丛生,但眼下情形,却不容他细究。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准备施针试探。
就在这时,院外再次传来一阵喧嚣。王氏带着刘妈妈和几个婆子,竟也匆匆赶到了!她显然是得到了消息,前来查看情况,或者,是来灭火的。
“老爷!这是怎么了?妾身听闻清辞病重,特意赶来……”王氏一进屋,便看到沈敬渊铁青的脸色和床上“奄奄一息”的沈清辞,心中先是一惊,随即看到陆老大夫手中的银针和周嬷嬷手中那显眼的布包,脸色不由微微变了变,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脸上堆满粒忧与焦急。
沈敬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对陆老大夫道:“先生不必顾忌,尽管施为!”
陆老大夫点点头,屏息凝神,手中银针缓缓刺入沈清辞的穴道。他下针极有分寸,意在激发元气,探查根源。
银针入体,沈清辞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陆老大夫医术高明,远非府中王大夫可比,石饴粉造成的假象未必能完全瞒过他!若被他当场揭穿……
电光石火间,她心念急转,猛地调动起体内那丝因赤焰参而生的霸道药力,将其强行逼向银针所在之处!
“唔……”床上的沈清辞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嘴角竟真的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丝!(她咬破了自己舌尖少许)与此同时,陆老大夫只觉得针尖传来一股灼热反弹之力,隐隐带着一股奇异的药性,与他之前感知到的那股护持心脉的暖流同源!
这股药性……至阳至刚,驱邪扶正,绝非寻常之物!陆老大夫心中巨震,瞬间收针,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他看看床上“垂死”的沈清辞,又看看面色阴沉的沈敬渊和眼神闪烁的王氏,再联想到周嬷嬷手中那诡异的“呕出物”……
他瞬间明白了大半。这沈府三姐,怕是卷入了一场极其凶险的后宅争斗!她体内那股奇异的药力,似乎在保护她,而今日这“中毒”之象,恐怕也另有隐情。自己若贸然点破,只怕……
陆老大夫行医济世,自有其原则,但他更清楚高门大户内的污糟,不愿无辜卷入,更不愿这看似有一线生机的女孩因自己的直言而遭遇不测。
他沉吟片刻,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语气沉重:“沈大人,三姐此症……确是中了歹人暗算,毒素猛烈,损伤心脉。幸亏……幸亏姐体内似乎有一股先元气异常顽强,护住了心脉要害,否则……只怕此刻已然回乏术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沈清辞确实“中了暗算”(指那碗面),且体内有赤焰参药力护体;假的是他将石饴粉的症状完全归咎于“毒素”,并刻意夸大了严重性。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沈敬渊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岂有此理!光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在我沈府内院行此毒手!查!给本官彻查!”
王氏脸色瞬间煞白,强自镇定道:“老爷息怒!此事定要严查!只是……清辞病中虚弱,是否……是否吃了什么不洁之物,或是误用了什么……”她还想将事情往“意外”上引。
“不洁之物?”沈敬渊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氏,“陆先生已断定是中毒!周嬷嬷也指证是用了厨房送来的鸡汤面之后发作!夫人难道认为,是陆先生诊断有误,还是周嬷嬷在撒谎?!”
他称呼“夫人”,而非往日略带亲昵的“王氏”,语气中的疏离与质问,让王氏心头一凉。
“妾身……妾身不是这个意思……”王氏连忙低头,心中又惊又恨。她万没想到沈清辞命这么大,更没想到老爷竟如此震怒,亲自介入,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沈忠!”沈敬渊不再看她,厉声喝道,“即刻带人,将厨房一干热,尤其是今日经手三姐膳食的,全部拿下,分开看管,严加审讯!将所有食材、器皿封存,请陆先生一并查验!”
“是!老爷!”沈忠精神一振,立刻带着那两个家丁领命而去。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周嬷嬷低低的啜泣声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王氏站在那里,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她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她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大了!老爷动了真怒,绝不会轻易罢休。
沈敬渊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他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失职。
陆老大夫开了方子,主要是解毒安神、固本培元之药,叮嘱需连夜煎服。沈敬渊命周嬷嬷亲自去煎药,不得假手他人。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清辞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涣散无力,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众人,最后落在沈敬渊身上,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声音细弱得让人心碎:
“父……父亲……女儿……女儿是不是……要死了……”
这一声呼唤,充满了无助与依恋,彻底击碎了沈敬渊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权衡。他俯下身,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与坚定:“胡!有父亲在,你绝不会有事!好好吃药,好生休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难看的王氏,语气斩钉截铁,如同立誓,又如同宣告:
“此事,为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无论是谁,胆敢害我沈敬渊的女儿,我绝不轻饶!”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王氏身子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沈清辞虚弱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她知道,父亲的承诺,更多是出于愤怒和颜面。但无论如何,她成功地撕开了王氏伪善的面具,将这场暗中的杀局摆到了明面上。
经此一事,王氏短期内绝不敢再轻易动她。而她,也终于在这吃饶后宅,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道由父亲亲口许下的、暂时的护身符。
然而,她也清楚,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王氏根基深厚,绝不会因此次失利而彻底垮台。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疯狂。
而她自己,体内那奇异的赤焰参药力,似乎也因为此次的强行激发,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墙角那个依旧沉寂的瓦盆。
破局的真正契机,究竟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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