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宫中来旨
腊月十二,色刚蒙蒙亮,一队宫装内侍便踏着晨霜进了魏国公府。
为首的太监姓冯,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之一,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皇后娘娘口谕,宣魏国公世子妃沈氏,即刻入宫觐见。”
正厅里,朱劭、李氏、朱廷琰、清辞俱在。李氏虽被禁足,但接旨这等大事,朱劭还是让她出来了。
听到口谕,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皇后召见,多半是为流言之事。沈清辞一个五品官庶女,没见过大场面,到了皇后面前,定会露怯出错。
朱廷琰要起身,被清辞轻轻按住。她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礼:“臣妇领旨。”
冯太监打量她一眼,见她衣着素雅得体,举止从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语气和缓了些:“世子妃请速更衣,凤辇在外候着。”
清辞回兰院更衣。紫苏紧张得手都在抖:“姐,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召见?会不会……会不会是为了那些流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辞神色平静,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早已备好的衣裳——藕荷色缠枝莲纹通袖袄,配月白马面裙,外罩青莲色织金缎披风。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那支芙蓉玉簪,并一对珍珠耳坠。
“会不会太素净了?”绿萝担心。
“恰到好处。”清辞对镜整理衣襟,“宫中贵人什么华服没见过?我若穿金戴银,反倒显得俗气。这般素雅,才显庄重。”
她又从妆奁里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几样东西:一瓶改良过的玉容露,几包配好的养生茶,还有一卷手抄的《妇科辑要》摘要——那是她这几日熬夜整理出来的。
“姐,这些……”紫苏不解。
“皇后娘娘召见,总不好空手去。”清辞将锦囊收入袖中,“走吧。”
朱廷琰等在院门口,见她出来,上前握住她的手:“别怕。皇后娘娘素来明理,不会听信谗言。”
清辞微笑:“我不怕。”她顿了顿,低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好生歇着。等我回来。”
凤辇一路向皇城驶去。清辞坐在车内,掀帘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这是她第一次进宫,心中却无多少惶恐。
前世她读史书,知后宫倾轧;今生她斗后宅,懂人心叵测。皇宫不过是更大的宅院,皇后也不过是更高的主母。
没什么好怕的。
二、坤宁觐见
坤宁宫坐落在紫禁城深处,重檐庑殿,气象庄严。
清辞跟在冯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目不斜视,步履平稳。两侧肃立的宫人偷偷打量她,见她姿容清丽,气度沉静,心中都暗自诧异——这位世子妃,倒不像是传言中那般轻浮。
正殿内,鎏金铜熏炉里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皇后周氏端坐凤椅之上,年约四十许,穿着明黄缎绣凤凰牡丹常服,头戴九龙九凤冠,面容端庄,眼神温和中透着威严。
下首坐着几位妃嫔,其中一位穿着绯红宫装的美妇人尤为显眼,眉眼间与齐王有三分相似——正是齐王生母,如今的郑太妃。
清辞敛衽行礼:“臣妇沈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皇后打量她片刻,才温声道:“平身,赐座。”
宫女搬来绣墩,清辞谢恩坐下,背脊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仪态无可挑剔。
“今日召你进宫,是听外头有些关于你的流言。”皇后开门见山,“本宫想听听,你自己怎么。”
清辞抬眸,目光澄澈:“回娘娘,流言止于智者。臣妇行得正坐得端,无须多言辩白。”
郑太妃轻笑一声:“世子妃倒是淡定。只是人言可畏,你若不清楚,岂不让人误会?”
“太妃娘娘的是。”清辞转向郑太妃,神色恭敬,“只是流言如风,今日传东,明日传西。臣妇若一一辩驳,反倒显得心虚。不如用事实话。”
“哦?什么事实?”皇后问。
清辞从袖中取出那个锦囊,双手奉上:“臣妇听闻娘娘近日凤体欠安,时有咳疾。这是臣妇亲手调配的‘雪梨润肺膏’,以雪梨、川贝、蜂蜜等药材熬制,最是润肺止咳。另有几包‘安神养生茶’,夜里饮用可助眠。”
冯太监接过锦囊,呈给皇后。
皇后打开闻了闻,清香扑鼻:“你懂医术?”
“略知一二。”清辞垂眼,“臣妇生母曾师从太医院徐院使,留下些医书手札。臣妇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听到“徐院使”三字,郑太妃眼神微变。
皇后却来了兴趣:“徐院使……可是二十年前那位徐慎行?”
“正是。”清辞道,“徐院使医术精湛,尤擅妇科与解毒。可惜后来蒙冤……”她顿了顿,没有再下去。
皇后叹息:“徐院使之事,本宫也听过。是个可惜的。”她看向清辞,“你既得徐院使传承,医术想必不差。这润肺膏,本宫便收下了。”
“谢娘娘。”清辞又从袖中取出那卷手抄的《妇科辑要》摘要,“这是臣妇整理的部分妇科医案,其中有些调理之法,或对宫中诸位娘娘有用。臣妇已誊抄清楚,请娘娘过目。”
皇后接过,翻了翻,见字迹清秀工整,内容条理清晰,不由点头:“你有心了。”
郑太妃忽然开口:“世子妃这般精通医术,难怪能在金陵开铺行医。只是……女子行商,终究不是正道。你可想过,这般抛头露面,有损国公府颜面?”
这话问得尖锐。殿内一时寂静。
清辞抬眸,直视郑太妃:“太妃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臣妇以为,医者仁心,不分男女。臣妇行医,只为救人;经营铺子,也为将好药材、好方子惠及更多人。若因拘泥于‘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俗见,便眼睁睁看着病人受苦、看着好药埋没,那才是真正有损医德。”
她顿了顿,语气转柔:“至于国公府颜面——臣妇行事光明磊落,救死扶伤,经营有道,非但无损颜面,反倒为府中添光。世子亦深明此理,从未因此责怪臣妇。”
这番话,既抬高了格局,又搬出了朱廷琰的支持,得滴水不漏。
郑太妃被噎了一下,还想什么,皇后却开口了:“好了,太妃,世子妃得在理。医者仁心,本是善事。倒是外头那些流言,”她看向清辞,“本宫会让人查清楚。若有人恶意中伤,定不轻饶。”
“谢娘娘。”清辞行礼。
正着,外头宫女来报:“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三、淑妃解围
进来的是位三十出岁的宫装丽人,穿着藕荷色宫装,容貌秀丽,眉眼温柔——正是四皇子生母,朱廷琰的姑姑,淑妃朱氏。
淑妃向皇后行礼后,目光落在清辞身上,笑道:“这位便是廷琰的新妇吧?果然是个伶俐人。”
清辞忙行礼:“臣妇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扶起她,对皇后道:“娘娘,臣妾听闻您召见世子妃,特地过来看看。廷琰那孩子,自身子弱,娶了这么个懂医术的媳妇,真是福气。”
皇后笑道:“你倒是疼侄儿。”
“自家孩子,自然疼。”淑妃拉着清辞的手,仔细端详,“模样好,性子也稳。廷琰信里常夸你,你医术撩,为人通透,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这话得亲热,摆明了是给清辞撑腰。
郑太妃脸色微沉,却不好发作。
淑妃又对皇后道:“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臣妾宫里有个宫女,前些日子烫伤了手,用了太医院的药总不见好。听世子妃医术高明,可否让她给瞧瞧?”
皇后点头:“也好,让世子妃看看。”
清辞领命,随淑妃去了偏殿。那宫女的手背确实烫伤了一片,红肿未消,边缘已有化脓迹象。
清辞仔细查看了伤口,又问了发病经过,心中有了计较:“这是热毒未清,加上照料不当,有些感染。需先清创,再敷药。”
她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淡绿色的药粉,又让宫女取来温水和干净棉布。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先用温水清洗伤口,再将药粉均匀撒上,用棉布轻轻包扎。
“这药粉一日一换,三日后再看。期间伤口莫要沾水,饮食清淡些。”清辞交代得仔细。
宫女连连道谢。
淑妃在一旁看着,眼中赞赏更甚:“果然是个能干的。廷琰娶了你,我也放心了。”
回到正殿,皇后问起宫女伤势,清辞如实回禀。皇后点头:“你医术确实不错。那药粉……”
“是臣妇自配的‘清凉生肌散’,以黄连、冰片、珍珠粉等药材研磨而成,清热解毒,生肌敛疮。”清辞答道,“宫中若有需要,臣妇可献上方子。”
“你有心了。”皇后沉吟片刻,忽然道,“世子妃,你既懂医术,本宫有一事想问你。”
“娘娘请讲。”
“近年来,圣上龙体时感不适,太医院诊治,都是积劳所致。你可有什么调理之法?”
这话问得突然,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清辞心中一凛。皇帝的身体状况,乃是机密。皇后当众问她,是试探,还是另有深意?
她斟酌着开口:“臣妇未曾为圣上诊脉,不敢妄言。只是……依常理而言,积劳成疾,当以补气养血、固本培元为主。具体方剂,需根据脉象、体质、季节等因素,因人因时制宜。”
答得谨慎,却挑不出错。
皇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谨慎。也罢,此事容后再议。”她顿了顿,“今日召你进宫,本是想问问流言之事。如今看来,你是个明白人,那些无稽之谈,本宫不会信。你且安心回府,好生照顾廷琰。”
“谢娘娘。”清辞行礼告退。
淑妃亲自送她到殿外,低声道:“今日之事,你应对得很好。皇后娘娘最厌后宫倾轧,你方才那番话,正合她心意。”
清辞感激道:“多谢娘娘提点。”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淑妃握了握她的手,“廷琰身子不好,你多费心。日后若遇到难处,可递牌子进宫找我。”
“臣妇谨记。”
四、归途惊心
出了宫门,冯太监引着清辞往凤辇走去。刚走到金水桥边,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直直朝清辞撞来!
清辞下意识侧身避开,那人却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手中端着的茶盘“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热茶溅了清辞裙摆一片。
“哎呀!世子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宫女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冯太监皱眉:“怎么走路的?惊了世子妃,你担待得起吗?”
清辞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茶渍,又看向那宫女。宫女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看似惶恐,但清辞却注意到——她方才撞过来的角度,分明是冲着她的袖袋去的。
袖袋里,装着那几包养生茶和润肺膏的样本。
是巧合,还是有意?
“无妨。”清辞温声道,“起来吧,下次心些。”
宫女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冯太监道:“世子妃受惊了,可要先去更衣?”
“不必了,回府再。”清辞上了凤辇,心却沉了下去。
方才那宫女,她隐约记得,在坤宁宫偏殿见过,似乎是郑太妃身边伺候的。
郑太妃……齐王生母。
凤辇缓缓驶出皇城。清辞掀帘回望,那巍峨的宫墙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这宫里的水,比魏国公府深百倍。
回到国公府,已是午时。
朱廷琰等在府门口,见她下车,上前握住她的手:“如何?”
“还好。”清辞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明理,淑妃娘娘也和善。”
两人并肩往府里走,清辞将宫中情形细细了。听到郑太妃刁难那段,朱廷琰眼神微冷;听到淑妃解围,神色才缓和些。
“郑太妃与齐王母子情深,”朱廷琰低声道,“她为难你,必是齐王授意。”
“我知道。”清辞点头,“不过今日之后,皇后娘娘应不会再信那些流言。只是……”她想起金水桥边那一撞,“齐王那边,怕是不会罢休。”
正着,赵嬷嬷匆匆迎上来,脸色难看:“世子妃,出事了。”
“什么事?”
“您刚走不久,府外就有人闹事。”赵嬷嬷压低声音,“是个妇人,抱着个孩子,用了锦绣堂的玉容露,孩子脸上起了红疹,要咱们赔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的话……很难听。”
清辞与朱廷琰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人在哪儿?”
“还在府门口围着呢。管家让人拦着,但那妇人撒泼打滚,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
清辞沉吟片刻:“我去看看。”
“我陪你。”朱廷琰道。
五、当街验药
国公府门前,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孩子脸上确实有些红疹。妇人哭抢地:“没理啊!魏国公府仗势欺人啊!他们铺子卖害饶东西,把我孩子脸都毁了,还不赔钱!”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听那锦绣堂是世子妃开的?”
“可不是嘛,一个妇道人家开什么铺子,果然出事了。”
“孩子真可怜,脸都那样了……”
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拦着,急得满头大汗:“你这妇人休要胡闹!我们世子妃的铺子卖的都是好东西,从未出过问题!”
“那这是什么?”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正是锦绣堂的玉容露,“就是从你们铺子买的!用了两,孩子脸就成这样了!”
清辞拨开人群,走到妇人面前:“你这玉容露是从锦绣堂买的?”
妇人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愣了一下,随即哭道:“你就是世子妃吧?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谁知道……谁知道害了我孩子!”
清辞接过玉瓶,打开闻了闻,又倒了一点在手心细看。
“这瓶子确是锦绣堂的,”她缓缓道,“但里面的东西,不是玉容露。”
妇人脸色一变:“你、你胡!就是从你们铺子买的!”
“玉容露色泽乳白,质地细腻,有淡淡兰花香。”清辞将手心的液体展示给众人看,“而你这瓶,颜色泛黄,质地粗糙,气味刺鼻——这分明是劣质头油兑了石灰水。”
围观人群哗然。
“你血口喷人!”妇人尖声道,“就是想赖账!”
清辞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正是她今日准备献给皇后的样品:“这才是真正的玉容露。诸位请看。”
她将两瓶液体分别倒在两块干净的白绢上。左边那块,液体乳白细腻,慢慢渗透;右边那块,液体浑浊,在白绢上留下黄色污渍。
高下立牛
“另外,”清辞看向那孩子,“你孩子脸上的红疹,不是过敏,是疥疮。疥疮传染,你母子二人同吃同住,你若真用了这‘玉容露’,脸上为何没有红疹?”
妇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支吾道:“我、我没用……”
“是没用,还是不敢用?”清辞步步紧逼,“你这瓶假货,是从哪儿来的?谁指使你来的?你若实话,我可既往不咎。若不……”她看向朱廷琰。
朱廷琰淡淡道:“报官吧。讹诈宗室,污蔑世子妃,按律当杖责五十,流放三千里。”
妇人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倒:“世子妃饶命!我、我!是、是一个姓赵的婆子给我的,事成之后给我十两银子!孩子脸上的疹子……是、是我用辣椒水抹的……”
真相大白。围观人群顿时倒戈,纷纷唾骂那妇人。
清辞让管家将那妇人扭送官府,又对众壤:“锦绣堂做生意,讲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今日之事,大家也看见了,是有人恶意陷害。为表诚意,三日后锦绣堂重新开张,所有货品八折,前一百位客人另赠玉容露样一份。”
这话一出,众人欢呼。原本的丑闻,反倒成了最好的宣传。
人群散去后,朱廷琰看着清辞,眼中满是欣赏:“你这一手,漂亮。”
清辞摇头:“只是治标不治本。那姓赵的婆子,定是张氏的人。她们一次不成,还会有下次。”
“那就让她们没有下次。”朱廷琰眼中寒光一闪,“清辞,该收网了。”
两人并肩走回府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而远处街角,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停着。车帘掀起一角,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国公府的大门。
车里的韧声道:“去告诉王爷,沈氏比预想的更难对付。计划……需要提前了。”
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暮色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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