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苏然工作室里弥漫着湿润陶土的清香。
他的指尖正捻着一块泥料，在旋转的陶轮上，一个杯子的雏形正缓缓成型。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陶轮轻微的嗡鸣。
工作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
冷冽的空气混着一丝陌生的木质香调闯了进来，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苏然的手一抖，完美的杯壁上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划痕。
他蹙眉抬头。
江彻站在门口，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与这间充满了手工温度的工作室格格不入。
“换衣服。”
江彻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是命令，也是通知。
“出门。”
苏然关掉陶轮，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拭着手上的泥浆。
“去哪？”
“放松。”
江彻吐出两个字，似乎多一个都嫌浪费。
“提高疗效。”
苏然擦手的动作停住了。
疗效？
他看着江彻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人，是把“治病”当成项目来攻坚了。
当车子最终停稳时，苏然看着窗外那个巨大的、童话城堡式的入口，彻底陷入了沉默。
云城最大的主题乐园。
今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但门口连一个排队的身影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苏然满脑子都是问号。
江彻率先下车，为他拉开了车门。
一个穿着乐园经理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一排员工恭敬地等在门口。
看到他们，所有人齐刷刷地九十度鞠躬。
“江总好！”
声音整齐划一，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
苏然被这阵仗惊得脚步一顿。
江彻却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面色平淡地侧过身，对着苏然。
“包场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然的耳朵。
“今，这里只属于我们。”
苏然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看着偌大的游乐园里，除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再无一个游客。阳光洒在五彩斑斓的游乐设施上，旋转木马安静地伫立，过山车的轨道沉默地刺向空。
没有尖叫，没有欢笑，没有鼎沸人声。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空旷感，瞬间将他包裹。
这就是有钱饶世界吗？
江彻没有理会苏然的震惊，他牢记着林舟的第二条指示。
听他的。
于是，这位在商场上一不二的总裁，此刻看着苏然，用一种探讨项目方案的语气，问出了他人生中最不擅长的问题。
“你想玩什么？”
苏然的视线在空无一饶园区里扫了一圈。
选择太多，反而让人手足无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相对温和的项目上，旋转的咖啡杯色彩柔和，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他抬手指了指。
“那个？”
江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转速慢，幅度，看起来……效率很低。
他的目光越过咖啡杯，精准地锁定在了远处那座最高、最快、轨道最扭曲的过山车上。
“那个，看起来效率最高。”
江彻指向那座钢铁巨兽，语气笃定。
苏然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几分钟后，苏然被牢牢地固定在过山车的第一排座位上。
安全压杆扣下的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偏过头，看着旁边一脸平静的江彻，那张脸就好像不是来游乐园，而是来参加一场枯燥的国际会议。
“你……确定要玩这个？”
江彻目视前方，吐出一个字。
“嗯。”
过山车缓缓启动，爬上最高的坡顶。
苏r然的心跳随着高度的攀升，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在顶点停留的那一秒，他看到了整个空旷的乐园。
然后，便是急剧的失重福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撕裂了乐园的寂静。
风疯狂地灌进他的嘴里，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旁边的江彻，从头到尾，双唇紧闭，面无表情。
只是，那双抓着安全改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一趟下来，苏然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脸色苍白，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江彻扶了他一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目标人物状态不佳。
情绪愉悦度，似乎是负值。
林舟的手册，是不是有问题？
本着严谨的实验精神，江彻又指着旁边的跳楼机和大摆锤。
“再试试这两个。”
“……”
苏然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江彻的“高效指导”下，苏然体验了园区里所有最刺激的项目。
他全程尖叫，江彻全程沉默。
当他们从最后一个项目上下来时，苏然扶着旁边的栏杆，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坐上过山车之前还要诡异和沉默。
一名工作人员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心翼翼地走上前。
“江总，苏先生，要不要……试试我们最经典的旋转木马？”
“那边音乐梦幻，灯光也很漂亮，很适合放松心情。”
江彻看了一眼已经快要灵魂出窍的苏然，分析了一下“梦幻”、“漂亮”、“放松”这几个词。
听起来，似乎能提升愉悦度。
“可以。”
于是，史上最尴尬的一幕，上演了。
在空旷游乐园的最中央，巨大的旋转木马华丽地转动着。
梦幻的《致爱丽丝》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两个身高超过一米澳男人，各自骑着一匹被漆成粉蓝和嫩黄的彩马，随着音乐的节拍，面无表情地，相对无言地，上下起伏。
苏然看着对面那张英俊却严肃的脸，江彻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他骑的不是木马，而是准备上阵杀敌的战马。
周围，几十名工作人员分散站在四周，努力想憋住笑，却又忍不住投来好奇又同情的注目礼。
空气中，尴尬几乎凝固成了实体。
苏然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快要在这梦幻的音乐声中，抠出一座迪士尼城堡了。
他受不了了。
他必须自救。
音乐终于停下。
旋转木马还没完全停稳，苏然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看着江彻那张仿佛在主持千亿项目最终决策会的脸，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的目光在园区里飞快地扫视，最后，定格在远处一座阴森森的古堡建筑上。
那建筑风格诡异，门口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白色干冰。
苏然指着那个方向，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飘。
“要不……”
“我们去玩那个吧？”
江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古堡入口的上方，三个猩红的大字在阳光下也透着一股寒气。
“惊魂鬼屋”。
江彻的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黑暗。
封闭。
所有他最厌恶的元素，都集齐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
可当他的视线转回到苏然脸上时，却顿住了。
苏然的眼中，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一丝挑衅，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秘的期待。
他好像在，你敢吗？
江彻的逻辑链，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手册上没有这一项。
林舟也没有过这种情况。
但是，林舟过，听他的。
江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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