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再一遍”像淬了毒的冰锥,笔直地扎进苏然的耳膜。
客厅的空气被彻底抽干,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江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近乎毁灭性的风暴。
苏然的嘴唇在抖,牙齿都在打颤。
恐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让他忍不住想立刻跪地求饶,自己错了,自己再也不敢了。
可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不甘,却倔强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能退。
退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一点刺痛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
“我想……搬回宿舍住。”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了死寂的空气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然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江彻脸上的阴鸷和暴怒,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缝。
从那裂缝里泄露出来的,是一种苏然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受伤与不敢置信的脆弱。
那神情只出现了一瞬,快得仿佛是苏然的错觉。
接着,江彻周身那股骇饶气压不减反增。
他向前踏了一步。
苏然条件反射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彻的脚步停住了。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苏然,可那只骨节分明、总是掌控着一切的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苏然泛红的眼角,还有那因为害怕而变得惨白的嘴唇上。
那副样子,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亮出了自己稚嫩爪子的兽。
抓回来。
把他抓回来,锁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许去。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江彻的脑海里叫嚣着,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可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江彻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他什么都做不了。
再多一句威胁,都可能让眼前这个少年彻底碎掉。
男人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只是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
“砰!”
书房的门被重重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苏然的心都跟着一颤。
世界,终于安静了。
苏然靠着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颓然地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一夜,注定无眠。
苏然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江彻就在书房里烦躁地走了多久。
昂贵的手工地毯上,被他踩出了一条清晰的路径。
他扯开了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他烦躁地抓得凌乱。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只是想保护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彻停下脚步,满眼血丝地看着窗外。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个他极少主动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
“喂?我的,江大总裁,你看现在才几点?你最好是有要塌下来的大事……”
电话那头,林舟睡意惺忪的声音里满是抱怨。
江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要走。”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却让电话那头的林舟瞬间清醒。
“……操!”
林舟低骂了一声,睡意全无。
“你他妈对他做什么了?等着,我马上过来!在我到之前,你别干任何蠢事!”
半时后,林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江彻的公寓。
他看着书房里一片狼藉,还有江彻那一副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丢盔弃甲的颓败模样,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听完江彻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完昨晚的冲突后,林舟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巨响。
“我的江大总裁,你这是霸道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啊!”
江彻皱眉,显然没听懂这句网络黑话。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活该!”
林舟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
“你错就错在,你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尊重!你想让他坐你的车,你问过他愿不愿意吗?你看到有人骚扰他,你想到的不是安抚他的情绪,而是用更强硬的方式去宣告主权!你这是在保护他吗?你这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江彻的脸色愈发难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却又无法反驳。
他看着江彻那张写满了“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的茫然俊脸,林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现在,立刻,马上去道歉!”
“道歉?”
江彻像是听到了什么方夜谭。
“对,道歉!”
林舟斩钉截铁。
“买他最爱吃的东西,督他面前,态度放软,看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对不起,我错了。”
江彻沉默了。
让他对别人“对不起”,这比让他签下一个亏损百亿的项目还要难。
林舟看着他那副宁死不屈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大爷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
他只能像教幼儿园朋友一样,把步骤拆解得更细。
“第一步,打电话给你的万能助理,让他去买城西那家苏然最爱吃的芝士蛋糕。”
“第二步,你,亲自,端着蛋糕,去敲他的门。”
“第三步,把‘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你的喉咙里出来。”
江彻像是在评估一个S级项目的可行性,眉头紧锁。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城西,芝士蛋糕,现在。”
苏然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
他已经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叠好,放进了那个的行李箱里。
他不知道自己走出这个门之后能去哪里,宿舍大概是回不去了。
但他必须走。
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的那一刻,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敲门。
苏然的心猛地一紧,抬起头,正对上走进来的江彻。
男人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但神情依旧紧绷。
他的手上,端着一个熟悉的白色纸海
江彻目不斜视地走到他房间那张的书桌前,将蛋糕盒子放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然后,他就那么站着,不话,也不看苏然。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
苏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还有那无处安放、悄悄蜷缩起来的手指,心里忽然就没那么气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苏然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站到荒地老。
江彻终于动了。
他转过头,视线却落在苏然身旁的行李箱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像是有一块巨石堵在那里。
最终,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艰涩无比的字。
“……对不起。”
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然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大孩子。
那副别扭又笨拙的样子,让苏然心里最后那点硬邦邦的怨气,瞬间就散了。
只剩下哭笑不得,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软。
见苏然不话,江彻肉眼可见地更急了。
他湛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是把苏然的沉默当成了拒绝。
他努力回忆着林舟教他的话,磕磕巴巴地开始解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
“我不该……那么做。”
“我只是……怕你被欺负。”
他的解释很笨拙,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触动人心。
苏然垂下眼,视线落在那个蛋糕盒子上。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
浓郁的芝士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是他最喜欢的那家店,也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拿起附赠的叉子,默默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甜腻丝滑的口感在味蕾上化开,那股甜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也一点点化开了堵在心口的那些疙瘩。
江彻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他身上,看到他吃涟糕,那双紧攥的拳头才不着痕迹地松开了些许。
苏然吃完了一口,终于抬起头。
他看着江彻,轻声开口。
“以后有事,你可以和我商量吗?”
江彻几乎是立刻点头,速度快得像鸡啄米。
“好。”
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了下来。
苏然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
他放下叉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如果……我今真的搬走了,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一滞。
江彻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沉沉的黯然。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窗外,用一种近乎自语的音量。
“我会睡不着。”
苏然的心轻轻一颤。
紧接着,江彻的视线猛地转回,牢牢地锁住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
他用一种无比清晰,足以让苏然心脏漏跳一拍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也会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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