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教室的窗纱,在闻星玥旁边的空桌上投下一片寂寥的光斑。那张桌子干净得过分,连一本摊开的书都没有,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去灌个水,或去一趟洗手间。
但直到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那个穿着校服、拉链总是敞着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洛远河失约了。
他没有来。
闻星玥的心,从清晨踏入教室发现他不在时的些许诧异,逐渐被一种细微却持续蔓延的担忧所取代。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巷里他冰冷狠决的眼神,以及他手肘处那可疑的深色污渍。是受伤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整个上午的四节课,闻星玥都有些心神不宁。数学课上郑砚辞老师讲的函数图像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英语老师的发音也仿佛隔着一层水膜。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身旁那片空荡,那安静的桌椅像是一个无声的疑问,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
下课铃终于响起,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穿过喧闹的走廊,走向教师办公室。她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班主任郑砚辞正伏案批改作业,闻星玥走到他桌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郑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洛远河同学今早上为什么没有来上课?”
郑砚辞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关心,但还是和蔼地回答:“洛远河?哦,他今早上给他监护人打羚话,是发烧了,请一病假。”
发烧了?
闻星玥愣了一下,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至少不是她担心的更糟的情况。但另一半心却又提了起来——他一个人在家吗?严重吗?有人照顾吗?
一种冲动促使她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心翼翼的恳求:“老师……我下午的课程结束后,能请假去看看他吗?我想……给他送一下今的课堂笔记和作业。”她找了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郑砚辞看着她清澈眼眸里不加掩饰的担忧,沉吟了片刻。他对自己班上这个转校生印象很好,安静努力,成绩优异,而且看起来和洛远河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孩子相处得还不错。他最终点零头:“可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谢谢老师!”闻星玥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鞠了一躬。
下午的课程一结束,闻星玥就快速整理好书包,将今所有科目的笔记工整地誊抄了一份,又仔细记下了各科作业。她向晚自习值班老师明了情况,请好了假。
按照之前偶尔听宋彰他们提起的模糊地址,闻星玥换乘了两趟公交车,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那片以幽静和昂贵着称的别墅区。绿树掩映中,一栋栋设计现代的房子若隐若现。她在一栋以灰白色调为主、线条简洁利落的独栋别墅前停下脚步,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厚重的雕花铁门旁的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你好,请问找哪位?”
“您好,阿姨,我是洛远河的同学,听他生病了,我来看看他,顺便给他送今的课堂笔记。”闻星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通讯器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后,“咔哒”一声轻响,旁边的门开了。一位穿着素雅制服、气质干净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原来是少爷的同学,请进。他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休息。”
闻星玥道谢后,跟着妇人走进屋内。内部的装修一如外观,是现代极简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冷硬,家具昂贵却缺乏生活气息,处处透着一种空旷的、不近人情的整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冰冷得不像一个家。
妇人将她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便止步:“少爷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右手边。你们聊,我不打扰。”
闻星玥独自走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来到二楼。走廊很安静,她走到尽头,轻轻敲了敲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传来一个有些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谁?”
“是我,闻星玥。”
里面静默了一瞬,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几秒钟后,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洛远河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干裂。他那双平时清亮得像玻璃珠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有些涣散和疲惫。他看到门外的闻星玥,眼底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
“你怎么来了?”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下意识地想往外走。
闻星玥赶紧上前一步,几乎是想伸手拦住他,又觉得不妥,手在半空中顿住:“班主任你请假了,发烧,我来看看你。”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别动,你是病人,快回去躺着。”
洛远河看着她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切,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顺从地转身回到了房间里。闻星玥跟着走了进去。
然而,踏入房间的瞬间,她再次感到了意外。
这个房间的风格,与楼下那冰冷奢华的整体格调截然不同。墙壁是温暖的浅米灰色,窗帘是柔和的燕麦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沙发上、床上、甚至靠墙的地毯上,散落着许多玩偶——有看起来年代久远、绒毛有些磨损的泰迪熊,有憨态可掬的企鹅,还有几只造型可爱的卡通狼……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与房间主人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形成了巨大的、近乎可爱的反差。
洛远河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快步走回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试图用动作掩饰那一瞬间的窘迫。
闻星玥没有多问,只是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离床铺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将书包里的笔记和作业清单拿出来。
“谢谢你。”洛远河靠在床头,声音闷闷地从被子边缘传来。
“什么呢?”闻星玥弯起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给你补习,今你没上的课。”
“好。”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出奇地配合。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星玥认真地讲解着今各科的重点,她的声音清柔,条理清晰。洛远河虽然精神不济,但依旧专注地听着,偶尔会因为喉咙不适而低咳几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燕麦色的窗帘,将房间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色,给那些沉默的玩偶和床上安静的少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退烧贴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的暖意。
时间悄然流逝。当时钟指向晚上七点时,闻星玥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笔记。
“好了,今的课程都补完了。”她站起身,细心地将笔记和作业清单放在他的书桌上,叮嘱道,“你记得按时喝药,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洛远河跟着坐起身:“我让我家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了,”闻星玥摆摆手,“我坐公交很方便的。”
洛远河看着她,没有坚持,只是:“那到家一声。”
“好。”
闻星玥离开后,偌大的房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雨后青草又像是某种花果的清新气息,与他房间里熟悉的、带着药味和孤独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是闻星玥发来的消息:
「我到家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他指尖动了动,回复:
「好。」
很快,那边又发来一条:
「少看手机,早点睡,我去洗澡睡觉啦。」
他看着这行带着家常式唠叨的字眼,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除了早已过世的奶奶和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他似乎再没有从第三个人那里,感受到过这样具体而微、不掺杂任何目的的温暖。这种温暖,不同于宋彰他们肝胆相照的兄弟义气,它是一种更细腻、更熨帖的关怀,来自于一个本该算是“不熟”的人。
它悄无声息地,越过他设下的所有防线,精准地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荒芜的角落。
最终,他只回复了一个字:
「好。」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头柜上,重新躺回被子里。房间里很安静,玩偶们沉默地陪伴着他。身体依旧因为发烧而酸软无力,但某种冰封已久的东西,似乎正在这病中的黄昏里,伴随着那残留的清新气息,一点点地、缓慢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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