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余威，透过高二（一）班——现在应该叫高三（一）班了——教室的窗户，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新学期第一的早自习，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更加凝重的氛围。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牌已经换成了新的，上面的数字比去年此时了整整一百。
闻星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右后方那个靠窗的位置。
那里现在坐着一位从其他班级新调来的男生，正埋头整理着书本。座位换了主人，桌面整洁，没有那本总是摊开的《大学物理》，没有那个深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的书包，也没有那个会在早自习时偶尔抬头，与她在空气中交换一个眼神的人。
一种空落落的不习惯，像初秋清晨的薄雾，无声地包裹着她。
“哎，星玥，发什么呆呢？”同桌李念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压低声音，“老郑马上来了，听高三第一就要开动员大会，然后直接进入‘周考循环地狱’模式。”
闻星玥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有点没睡醒。”
她没出口的是，昨晚睡前，她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却没有等到那个几乎成为固定程序的“晚安”。洛远河的新生先修营已经结束，正式课程开始了，他一定比她想象中更忙。她知道不应该打扰他，但那种“失联”感，在周遭一切都提醒着他已离开的环境中，被放大了。
第一周的适应期在各种誓师大会、新老师见面和密集的课程安排中飞速度过。高三的节奏名不虚传，讲义雪片般飞来，作业量几乎是高二的两倍。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教室里除了讲课声、翻书声和笔尖的沙沙声，课间都少了往日的喧闹，多了几分埋头苦读的沉默。
闻星玥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这种节奏里。她整理笔记，制定详细的复习计划，试图用身体的忙碌填满心里的某个角落。朋友们成了她最重要的支撑。
宋彰虽然也忙，但依然是他那个咋咋呼呼的样子。一次课间，他抱着一本厚厚的物理五三，愁眉苦脸地挪到闻星玥桌前：“大嫂，救命！这道电磁感应综合题，步骤我都懂，但一算就错，您给瞧瞧？”
闻星玥接过题，仔细看了一遍，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你看这里，你代入公式的时候，符号搞反了，老……以前讲过，这类题先判断方向再代公式，不容易错。”她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在舌尖转了个弯，咽了回去。
宋彰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对对对！老大……呃，我是，这种题型是有套路！”他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试图掩饰刚才的失言，抱着书跑了。
陆一扬则更为直接。某午休，他看见闻星玥对着数学卷子上一道导数压轴题皱眉，便走过来，推了推眼镜，用他一贯平静无波的语调：“这题可以用老大上学期总结的‘参变分离+构造新函数’通法，试试看。笔记本第58页。”
闻星玥一愣，翻出那本洛远河留给她的、写满批注的数学笔记本。果然，在陆一扬的位置，清晰地记录着这类题型的通用思路，甚至还有几种变式的预测。她的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心头微微一酸，却又泛起一股暖流。他即使不在，也以这种方式，持续地为她提供着助力。
周末，第一次周考毫无悬念地来临。考场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试卷的声音。闻星玥答得很顺畅，那些被洛远河带着反复锤炼的知识点和解题模型，已经内化为她的本能。只是在碰到一道极难的物理多选时，她下意识地侧头，想用眼神询问那个总能给她最清晰思路的人……随即意识到，身旁只有陌生的同学和空荡荡的墙壁。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运用他教过的排除法和极限思想，最终选出了答案。
周一的下午，各科成绩陆续汇总。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前，郑老师拿着一叠成绩单走进了教室，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第一次周考，算是给大家高三一个‘下马威’，也摸摸底。”郑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总体情况比我想象的好，明很多同学暑假没有完全放松。年级前十，我们班占了三个。”
他顿了顿，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闻星玥身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清晰的赞许：“年级第一，闻星玥同学。总分比第二名高出12分，优势明显。特别是理综，几乎满分。很好，保持住。”
掌声响起，同学们投来羡慕和钦佩的目光。李念溪兴奋地搂住她的肩膀：“星玥你也太牛了！第一啊！”
闻星玥对着大家笑了笑，接过前排传下来的成绩单。那个熟悉的“1”字印在最前面，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让人安心的分数。可是，再往下看，本该紧紧跟随的、那个曾经与她并列的名字，不在那里。第二名是一个其他班同学的名字。他们之间，隔了12分的距离，也隔了上千公里的空间。
喜悦是真实的，努力得到认可的满足感也是真实的。但在这真实的喜悦下面，却泛起一层更深沉、更空旷的失落。赢了，却赢得有些孤单。再也没有人会和她同时接过奖状，相视而笑；再也没有人会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可以”；再也没有那只在课桌下悄悄握紧她的手，传递着共享荣光的温度。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闻星玥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宋彰和陆一扬走过来，似乎想约她一起走，或者去卖部买点吃的庆祝一下。但看到她对着成绩单有些出神的样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宋彰挠挠头，“大嫂，一次考试而已，你考这么好，老大知道了肯定特高兴！”
陆一扬点点头，言简意赅：“他在A大，也会是第一名。”
闻星玥抬起头，看着两位好朋友眼中真诚的关心，心里那点冰冷的角落被暖了一下。她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不习惯胜利时身旁没有他，不习惯遇到难题时不能再转头就问，不习惯这个曾经处处有他身影的校园，现在只剩下回忆。
“走吧，”她背起书包，“奶奶今做了红烧肉，庆祝我考第一。”她把“庆祝”两个字得轻快，试图驱散那点阴霾。
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闻星玥听着宋彰讲着班里新的趣事，陆一扬偶尔插一句冷静的吐槽，她笑着应和。朋友们热闹的陪伴，像一件温暖的毛衣，暂时抵御了秋风的凉意和心头的空荡。
可是，当夜晚降临，她独自坐在书桌前，展开卷子准备订正那寥寥无几的错题时，那种思念便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来。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三前，他发来一张A大图书馆的照片，配文：“有点像我们学校的，但更大。你在做什么？”
她当时回复：“在做你留下的物理精选题。有点难，但做出来了。”他回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
现在，她看着那个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打字。不能总是打扰他，她想。他已经开始了全新的、更繁忙的生活。她也要学会适应没有他随时在身边的日子。
她放下手机，拿起那支他送的钢笔，在错题本上认真地写下解析步骤。写着写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用的思路和表述方式，不知何时，竟带上了几分他的风格——冷静，清晰，直指核心。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并非真的离开了。他化作了她笔尖流淌的解题思路，化作了她面对难题时下意识调用的方法模型，化作了她深植于心的自信与沉稳。他的存在，早已从具象的陪伴，升华为了无形的支撑与赋能。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院。
闻星玥走到窗边，望着那轮明月。她知道，在遥远的北方，他或许也在同一片月光下，在实验室，在图书馆，或是在宿舍的书桌前，为着他的理想奋斗。
年级第一的荣誉，是属于她自己的勋章，也是对他那份倾囊相授、遥遥守望的最好回应。
她不再感到那么空荡了。心里那块因他离去而空缺的地方，正在被成长的重量、自我的证明和一份更加笃定的思念，缓缓填满。她依然想他，但这种想念里，少了彷徨，多了力量。
她回到书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下：“第一次周考，第一。你不在，但我做到了。而且，我会继续做到。等你回来验收，洛老师。”
合上日记本，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高三的长征才刚开始，而她的航程，自有星光指引，亦有彼岸可期。那彼岸，是理想的大学，也是一个必将重逢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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