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第二和第三，闻星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本摊在桌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机偶尔震动，屏幕亮起，每次都刺痛她的眼睛。
洛远河的信息如期而至，甚至比平时更频繁一些。
【洛】： 今假期第二，气很好。A大梧桐叶黄了大半，你应该会喜欢。（附了一张满地落叶的照片）
【星星】：嗯。
【洛】：在做题？还是陪奶奶？
【星星】：嗯。
【洛】：……冉冉？是不是太累了？高三节奏是不是特别紧？
【星星】：还好。
【洛】：昨晚发的信息，没回。是睡着了？
【星星】：嗯。睡了。
对话简短得可怕，每一个“嗯”、“哦”、“还好”都像一块冰，隔着屏幕传递过去。闻星玥打这些字的时候，手指是僵硬的，心里却有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她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异常，或者，他根本不会发现，因为他的生活里有新的、更生动的对话。
另一头的洛远河，对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闻星玥从来不是敷衍的人，即使再累，她也会多打几个字，或者发个表情包。这种机械的、缺乏温度的回应，是他们认识以来从未有过的。他翻看前几还算正常的聊记录，又对比了最近两干巴巴的回复，一种清晰的不安攫住了他。不是学业压力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事。
他几乎立刻做了决定。推开手边正在看的论文，查车票，最近的班次在晚上。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给室友留了张纸条，便直奔火车站。
于是，国庆假期的第四清晨，当方奶奶像往常一样打开院门，准备清扫落叶时，被门口那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惊得后退了半步。
“远……远河？”方奶奶手里的扫帚差点没拿稳，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刚开学没多久吗？这……这孩子，怎么也没提前一声？”她连忙侧身，“快进来快进来！吃早饭了吗？”
洛远河拉着一个行李箱，脸上带着长途夜车的疲惫，但眼神却很清亮，甚至有些急牵他进门，礼貌地问好：“奶奶，早上好。我……学校临时有点事，路过附近，就回来看看。”他撒了个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闻星玥紧闭的房门，“星玥……她还在睡？”
“可不是嘛！”方奶奶压低了声音，脸上愁云密布，“这孩子，前两什么学校研学提前结束，半夜跑回来，回来就把自己关屋里，饭也吃得少，话也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就累，想睡。我看着可不对劲了！正好你回来了，快帮我瞧瞧，你们年轻人好话……”
话音未落，闻星玥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洛远河，她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血色褪尽，随即涌上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震惊、委屈和抗拒的情绪。她没话，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
“玥玥，你看谁回来了！”方奶奶像是看到了救星，“远河特意回来看你，你们……”
“奶奶，”洛远河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奶奶的话，他的目光一直锁在闻星玥苍白的脸上，“我能和星玥……单独出去走走吗？就一会儿。”
方奶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点头：“好好好，出去走走，散散心！远河还没吃早饭吧？你们出去吃点热乎的，街口新开了家豆浆店……”
“奶奶，我们等会儿就回来。”洛远河完，走向闻星玥，声音放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换件衣服，我们出去谈谈，好吗？”
闻星玥避开了他的视线，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关上了门。几分钟后，她换了身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出来，依旧低着头，率先走出了院门。
秋日的清晨，空气清冷。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没有去豆浆店，洛远河跟着闻星玥，走到了他们时候常去、后来埋下时间胶囊的那个街心公园。假期清晨，公园里几乎没人，只有几个老人在慢悠悠地打着太极。
他们在最深处那张老旧的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沉默像冰冷的雾气弥漫开来。
“为什么？”洛远河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侧头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冉冉，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
闻星玥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她盯着地面上一片枯黄的落叶，积压了几的情绪，混着委屈、伤心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的突然出现，他的追问，打破了她试图用冷漠筑起的壳。
她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带着冰冷的颤抖：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
“我不该……不自量力，偷偷跑去找你。”
洛远河瞳孔骤缩：“找我？什么时候？国庆？”
“第一。”闻星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想给你个惊喜。买了最便夷夜车硬座，坐了十几个时。我想告诉你我考了年级第一，想看看你的梧桐道，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哽：
“我找到了。在你们学校，理学楼旁边的梧桐路上。我看到了。”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幅刺眼的画面出口：
“我看到你了。和一个女生。穿鹅黄色衣服，留着头发到肩膀，笑起来很漂亮。你们在话，你笑得很开心，她还……拍了你的胳膊。你们看起来……很熟，很……好。”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洛远河的心上。他脸上的震惊逐渐化为恍然，然后是深深的懊恼和心疼。
“所以，你以为……”他艰难地开口。
“我以为什么不重要。”闻星玥飞快地打断他，扭过头去，“是我自己太傻，招呼都不打就跑过去，看到不该看的，自找的。你放心，我没上前打扰你们‘美好的校园生活’，我立刻就走了，当晚就回来了。就这样。”
“闻星玥！”洛远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他伸手，强行将她的肩膀扳过来，迫使她面对自己。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慌张，只有急切和一种近乎痛楚的认真，“你看着我。听我解释。”
“那个女孩，叫洛薇。”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是我爸爸的二叔的女儿……不，这么太乱了。简单，她是我血缘关系上非常非常远的一个姑姑，比我大四岁，在A大隔壁的b大读博士。我们两家几乎不走动，我也是开学后偶然在校际活动上碰到，凭长相和姓氏才勉强认出来的亲戚！”
闻星玥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国庆前一，她来A大找同学，顺路给我送几本她用过、觉得很好的专业参考书。我们就在路边聊了不到十分钟，的全是专业选择、哪个教授严、哪门课难，还有她警告我大学别光顾着学习也要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洛远河的语气又急又快，“拍胳膊？那是因为我我觉得某门通选课很简单，她笑话我不知高地厚，随手拍了一下！就像宋彰拍我肩膀一样！”
他紧紧握着她的肩膀，目光灼灼：“闻星玥，你因为这个，就这么判了我的罪？连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自己躲起来伤心，然后对我冷暴力？”
“我……”闻星玥被他一番连珠炮似的解释砸懵了，心底那座冰封的城墙，开始出现裂缝。委屈还在，但一种巨大的、名为“可能误会了”的慌乱和羞愧，慢慢涌了上来。“我……我以为……你们看起来那么……”她语无伦次。
“看起来？”洛远河又气又心疼，更多的是后怕，“你只凭‘看起来’，就否定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一切？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人吗？”
“我不是……”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闻星玥的防线彻底崩溃，“我只是……看到的时候，这里好疼……”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害怕……你去了那么好的地方，遇到那么多优秀的人……我怕我会变得不重要……我怕你不再需要我了……”
最后一句，她得细若蚊蚋，却包含了所有不安的核心。
洛远河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所有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滔的心疼。他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傻瓜……你这个最大的傻瓜……”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也在颤抖，“我怎么会不需要你？你就是我的‘需要’本身。A大再好，没有你，也不过是个更漂亮的图书馆和实验室。”
他在她耳边低声：“我每给你发信息，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努力学习，是想将来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我规划的未来里，每一步都有你。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就怀疑这一切？”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还有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坚定，终于融化了闻星玥心中最后的冰碴。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把这几的恐惧、委屈、孤独全部哭了出来。
“对不起……悠悠，对不起……”她抽噎着，“我不该不信你……不该不理你……还自己瞎跑，让你担心……”
“该对不起的是我。”洛远河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该更细心，早点发现你情绪不对。我该把我们学校每个雌性生物都贴上‘已有女友，生人勿近’的标签。”
后面这句带着明显玩笑意味的话，终于让闻星玥破涕为笑，她轻轻捶了他一下。
误会解除，云开雾散。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公园里依旧安静，但他们的世界，已经重新充满了信任的声响。有些裂痕，需要用坦诚的沟通和加倍的爱意去修补。而经过这一次，有些东西，似乎变得更加坚韧和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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