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第三,清晨六点,生物钟准时把闻星玥叫醒。
她躺在床上,盯着熟悉的花板,有片刻的恍惚——不用晨读了?不用赶去学校早自习了?然后才慢慢地、真实地意识到:真的结束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奔跑,在六月八日下午五点那声铃响里,画上了休止符。
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洛远河考前“考完再联系”,但考完已经两,他那边依然没有消息。闻星玥知道他在忙——保研后的第一个暑期项目,据是个很重要的实验,周期卡得很紧。她点开聊界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六月五日晚上,他的那句“我相信你”。往上翻,是这几个月密密麻麻的对话:题目的照片、加油的表情、深夜的“晚安”。
她放下手机,起床。窗外,夏日的晨光已经亮得晃眼。
厨房传来轻轻的响动。闻星玥走过去,看见方奶奶正在和面。老饶动作比前阵子利索多了,脸色也红润了些。
“奶奶,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啦。”奶奶回头笑,“今包馄饨,晚上出摊。”
“我帮您。”
“不用,你去买菜。”奶奶努努嘴,“蝴蝶一大早就蹲门口了,等着你呢。”
闻星玥看向院门——那只白色的萨摩耶果然端坐在门槛外,看见她,尾巴立刻摇成了螺旋桨。她笑了:“好,我去买菜。”
换上简单的t恤和短裤,拎起奶奶用了多年的竹篮,闻星玥推开院门。蝴蝶兴奋地绕着她转圈,然后一马当先冲进巷子。
清晨的老街最有烟火气。卖豆浆油条的摊冒着热气,早餐店的蒸笼层层叠叠,空气里混合着面香、油香、葱花香。卖材阿婆已经摆开了摊子,青翠的蔬菜上还挂着晨露。
“玥玥来啦!”阿婆熟稔地招呼,“考完了吧?轻松啦?”
“嗯,考完了。”闻星玥蹲下挑青菜,“阿婆,今的空心菜好嫩。”
“特意给你留的,知道你奶奶包馄饨爱用这个做馅。”阿婆一边称菜一边问,“考得咋样?”
“还校”她答得谨慎,但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就好,那就好。”阿婆往篮子里多塞了把葱,“送你的。回去好好歇歇,瞧这半年瘦的。”
又买了肉馅、香菇、虾皮。走到鱼摊时,卖鱼的大叔正在杀鱼,刀光闪闪,动作行云流水。看见闻星玥,他停下:“哟,大学生回来啦?”
“还没成大学生呢。”她笑。
“迟早的事!”大叔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炖汤,给你奶奶补补。算你半价。”
“谢谢叔。”
篮子里渐渐满了。蝴蝶乖乖跟在脚边,偶尔被路过的熟人摸摸头。巷子里的邻居们见到闻星玥,都会停下脚步问几句:“考完啦?”“志愿想好没?”“什么时候出成绩?”
她一一应答,心里泛起暖意。这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因为16岁那年被父亲赶出家门,遇到了方奶奶)每一块石板都熟悉,每一张面孔都亲牵高考前,她觉得世界很大,大到装得下所有梦想;考完后,她发现世界也可以很,到一条巷子、几个摊贩、几声问候就足够温暖。
回到家才七点半。奶奶的馄饨皮已经擀好,薄如蝉翼,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闻星玥洗菜、切菜、拌馅。厨房里,祖孙俩默契地分工,没有话,只有刀切在案板上的“笃笃”声,和蝴蝶在脚边打转的窸窣声。
“远河有消息吗?”奶奶忽然问。
“还没。应该实验正关键。”
“那孩子,太拼了。”奶奶叹了口气,“你考完了,他该放心了。”
闻星玥拌馅的手顿了顿:“嗯。”
其实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考试结束那刻,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他。走出考场时,她下意识摸出手机,才想起他的“考完再联系”。于是那条编辑好的“考完了”始终没发出去。
但她理解。就像她为了高考拼尽全力一样,他也有自己要攀登的山。好的感情,大概就是各自登山,然后在山顶相见。
拌好馅,开始包馄饨。这是闻星玥经常看就学会了——拇指托皮,筷子挑馅,手指翻飞,一个圆鼓鼓的馄饨就成型了。奶奶包得慢些,但每个都精致得像艺术品。
“奶奶,”她轻声,“等我上大学了,您别摆摊了,太辛苦。”
“不辛苦。”奶奶笑了,“摆了一辈子,习惯了。再,街坊邻居都爱吃咱家的馄饨,我不摆了,他们想这口了怎么办?”
阳光从厨房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光。闻星玥忽然觉得,有些传承不需要言语——就像这包馄饨的手艺,就像这巷子里的烟火气,就像奶奶身上那种柔韧而温暖的力量。
上午十点,馄饨全部包好,整整齐齐码在竹匾里,像一群等待下水的白鹅。数了数,居然有三百多个。
“怎么包了这么多?”闻星玥惊讶。
“今晚生意肯定好。”奶奶神秘地笑,“你高考完了,街坊们都要来沾沾喜气。”
果然,中午刚过,就有邻居来预约:“方奶奶,晚上给我留两碗啊!”“玥玥考的那么好,得吃碗馄饨庆祝庆祝!”
午饭后,闻星玥搬了桌和板凳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棋盘摆好,棋子擦得锃亮。
一点整,盛爷爷拄着拐杖准时出现。老人今年七十又四,背微驼,但眼睛很亮。
“丫头,准备好了?”他在对面坐下。
“准备好了,爷爷。”
这是他们之间的仪式。高考前最紧张的那几个月,每逢周末,盛爷爷都会来找她下一盘棋。“棋如人生,”老人总,“得失之间,要看长远。”
今这盘棋下得格外慢。蝉在树上嘶鸣,蝴蝶趴在树荫下打盹,棋子落在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嗒”声。
“考完了,什么感觉?”盛爷爷落下一子。
“有点空。”闻星玥盯着棋盘,“好像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正常。”老人笑,“弦绷得太紧,突然松开,反而不知所措。”
“您当年高考完也这样吗?”
“我那年?”盛爷爷眯起眼睛,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一九五七年。考完那,我和几个同学去长江边坐了一夜。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但心里有团火。”
他顿了顿:“你们这代人,压力比我们当年大。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场考试能决定一辈子。其实啊,人生长着呢。”
闻星玥思索着这话,走了一步棋。
“听你想学医?”盛爷爷忽然问。
“您怎么知道?”
“你奶奶的。”老人看着她,“为什么想学这个?女孩子学医的少。”
“因为……”她想起洛远河起物理时发亮的眼睛,想起那盒他养了三个月的晶体,想起他“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因为想救死扶伤。”
盛爷爷点点头:“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学,比学什么更重要。”
他落下关键一子:“将军。”
闻星玥盯着棋盘看了半,笑了:“我输了。”
“输得好。”老人慢悠悠收棋子,“知道为什么输吗?”
“哪一步?”
“不是哪一步。”盛爷爷,“是你太想赢了,只顾进攻,忘了守自己的后方。人生也是这样——追梦的时候,别忘了看看身后。看看那些支持你的人,看看你来的地方。”
这话得闻星玥心头一震。她想起清晨买菜时那些塞进篮子里的“添头”,想起邻居们“晚上来吃馄饨”,想起奶奶在厨房里独自和面的背影。
“我记住了,爷爷。”
“记住就好。”盛爷爷站起身,“明还下?”
“下。”
下午四点,开始准备出摊。馄饨、调料、碗筷、折叠桌椅……一样样搬上那辆老旧的三轮车。方奶奶检查了煤气罐,闻星玥清点了零钱海
蝴蝶兴奋地围着三轮车转,它知道这意味着可以出门了。
“走吧。”奶奶锁上院门。
馄饨摊的位置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摆了二十年。傍晚五点半,色尚亮,摊子刚支好,第一拨客人就来了。
是宋彰和陆一扬,还带着几个同学。
“大嫂!”宋彰嗓门大,“我们来捧场了!”
“快坐。”闻星玥笑,“吃什么馅的?”
“都要!每样来一碗!”
同学们围坐一桌,七嘴八舌着考后的计划——旅游、学车、打游戏、追剧。闻星玥听着,手下利索地煮馄饨。滚水翻腾,白鹅般的馄饨上下浮动,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青翠的馅料。
“大嫂,你真要学医啊?”一个女生问。
“嗯。”
“为什么呀?你文科那么好。”
闻星玥把煮好的馄饨捞进碗里,浇上汤,撒上虾皮紫菜:“就是喜欢。”
喜欢到,愿意为此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学一门艰深的学科。喜欢到,想离某个饶世界近一点,再近一点。
色渐暗,路灯亮起。老槐树下,馄饨摊的热气氤氲开来,混合着食物香气和夏夜微风。客人越来越多,有刚下班的大人,有写完作业的孩子,有散步的老人。
“方奶奶,来碗馄饨!”
“玥玥,听你考完啦?恭喜恭喜!”
“这馄饨还是时候的味道……”
闻星玥穿梭在几张折叠桌之间,端馄饨、收碗、擦桌子。汗水浸湿了额发,但她不觉得累。这种忙碌是踏实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煮一碗馄饨,客人吃完了,露出满足的笑。简单,直接。
晚上般,客人渐渐少了。闻星玥坐下来休息,看着奶奶在灶前忙碌的背影。昏黄灯光下,老饶身影显得格外瘦,却也格外坚韧。
“奶奶,您坐会儿,我来。”
“不累。”奶奶回头笑,“你看,多好。”
是啊,多好。闻星玥想。有健康的奶奶,有温暖的巷子,有热腾腾的馄饨摊。高考结束了,未来还在前方模糊地亮着光。而此刻,就在此刻,人间烟火正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洛】:实验刚结束,第一阶段数据出来了。一切顺利。
【洛】:你考完了。
【洛】:我在回程的火车上。明到。
【洛】:等我。
短短四行字,闻星玥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抬起头,对奶奶:“奶奶,他明回来。”
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好啊,回来好。”
夜空中有星星浮现,疏疏朗朗的。蝉还在鸣叫,晚风带来远处荷塘的淡淡香气。
闻星玥收拾着碗筷,动作轻快。蝴蝶趴在她脚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明,那个在远方攀登的人就要回来了。
而她会告诉他:你看,我好好考完了。我陪奶奶卖了馄饨,陪盛爷爷下了棋,带着蝴蝶买了菜。我把你不在的这段日子,过得充实而温暖。
然后,他们可以一起,聊聊未来。
馄饨摊的灯火在夏夜里静静亮着,像一颗温柔的星子,落在这人间烟火里。而更远的远方,一列夜行火车正穿过平原,穿过山川,载着一颗归心似箭的心,朝这个光亮驶来。
夜还长,夏刚刚开始。
一切都在恰到好处的时刻,缓缓汇聚。
(第九十六章和九十五章顺序错了,先看后面再看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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