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为上。”
郭嘉的四个字在空旷的帅府厅堂里轻荡,没有惊之势,却像颗石子投进静湖,在萧澜心底激起无声却汹涌的涟漪。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投在满是舆图的墙上,忽明忽暗。
萧澜未立刻作答,指尖无意识摩挲案几上的绢帛——那是孙策送来的结盟信,墨迹未干,还裹着江东特有的潮湿气。他起身推门,寒风卷着细碎雪沫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几分滞闷。庭院积雪被月光染成银白,踩上去咯吱作响,北方的雪总这般干燥冷硬,不似江东的雨黏腻缠人。
他需要坚实的盟友。北伐袁绍、匡扶汉室的路本就艰险,若南方不稳、腹背受敌,所有谋划都将成泡影。孙策无疑是最佳人选——有勇有谋,麾下精锐,已平江东六郡,能守好南方门户。可孙策亦是头危险的猛虎,野心勃勃,寻常盟约不过一纸空文,金银动不了他的根基,唯有让他真正敬畏,才能暂时拴住这头猛虎。
“备船。”萧澜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柴桑。”
郭嘉立在原地,苍白脸上露出了然笑意,轻咳两声,眼中闪过赞许。他知道,主公选了最直接也最凶险的路——亲赴龙潭,凭自身实力让江东枭雄真正信服。
三日后,长江之上。
楼船破开浑黄波浪,一路向南。随着行船渐远,空气愈发温润,甲板积雪早已消融,连风都减了凛冽,多了江水的潮气。萧澜立在船头,望着远处连绵青山,思绪翻涌——此行柴桑,不仅为结盟,更是为试探江东底气,也让孙策看清,与自己结盟能得怎样的未来。
柴桑码头并无想象中旌旗招展的欢迎阵仗。江风拂面,渔民、商贩往来不绝,唯有一道身影静立岸边,似是专候。
那人一袭白衣、头戴纶巾,身姿挺拔,衣袂在江风中轻扬,宛如谪仙。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宇间藏着儒雅,又透着武将的锐利——正是江东谋主周瑜。
见萧澜走下舷梯,周瑜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微笑,上前拱手一揖,礼数周全:“久闻萧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章凤姿,气度不凡。”他声音温润如古琴清越之音,入耳便让人平添好福
萧澜亦拱手回礼,目光平静望来:“周郎之名,在下亦如雷贯耳。江东有公瑾,实乃伯符之幸。”
两人相视一笑,无过多寒暄,眼底却皆藏着审视与探究——一个想探对方是否如传闻般深不可测,一个想摸透江东谋主的底气与谋划。
太守府的宴席并不奢华,案上只摆着几样精致江东菜肴:清蒸鲈鱼、醉蟹、腌笃鲜,还有一壶温热米酒,飘着淡淡酒香。孙策并未出席,周瑜笑着解释:“伯符正率军在城外处理山越余孽,军务繁忙,恐需稍候方能赶回,还望将军海涵。”
萧澜端起酒杯,轻晃酒液,心中了然——这是江东的第一道考验。用孙策缺席试他耐心,以简宴观他气度。他不多言,只淡笑:“军务为重,理当如此。我等且饮酒等候便是。”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周瑜忽然拍手,两名侍女抬着一架古琴进来。那是架桐木老琴,琴身布着细密断纹,透着岁月沉淀的古朴,显是百年珍品。
“听闻将军亦通音律,”周瑜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落向古琴,“瑜不才,家中恰藏此琴,今日愿请将军雅奏一曲,让我等一饱耳福。”
厅堂瞬间静了,陪坐的江东将领皆停了杯箸,目光齐齐聚向萧澜。这哪里是请奏乐,分明是无刀光剑影的较量——音律见心性,若萧澜奏不出好曲、意境浅薄,便会被看轻;若奏得好,才能真正让众人敬佩。
萧澜不推辞,起身走到古琴前盘膝坐下,指尖轻拂冰凉琴弦,感受着木质纹理与弦的张力。
“铮——”
清越琴音骤然响起,如泉水滴青石,瞬间穿透厅堂寂静。他弹的是《广陵散》,本是聂政刺韩王的悲歌,自带悲凉孤寂之意。
周瑜坐于席上,微点头,眼中带赞许——《广陵散》曲调复杂,能弹出七分意境已属不易,可见萧澜确通音律。
可渐渐,周瑜的脸色变了。
原本悲凉的曲调悄然转变,多了金戈铁马的凌厉。萧澜指法愈快愈烈,指尖在琴弦上翻飞,一个个周瑜从未听过的和弦与变奏倾泻而出,如疾风骤雨席卷厅堂。
那不再是刺客的悲歌,而是千军冲锋的呐喊、刀剑相击的锐响、战鼓擂动的轰鸣、士兵临死的嘶吼。无形杀气笼罩厅堂,烛火都似在颤抖,江东将领们脸色发白,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战场。
他们眼中的萧澜,不再是弹琴的将军,而是立于城楼、俯瞰沙场、挥斥方遒的战神,举手投足间能定千军生死。
曲终,弦音戛止。最后一个音符裹着浓郁血腥气,在空气中渐散,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啪!”
脆响打破沉默。周瑜手中酒杯不慎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几片,酒液浸湿衣袍。他死死盯着萧澜平静的脸,俊朗眸子里第一次露出骇然——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广陵散》弹出这般杀伐决断的气势。
许久,周瑜才找回干涩沙哑的声音:“此曲……有杀伐气,有霸王风。”
萧澜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轻擦指尖,淡笑:“不过随性而弹,让公瑾见笑了。”
宴席继续,气氛却难回最初的温和。周瑜亲自起身,为萧澜斟满酒,姿态恭敬了许多,眼中轻视尽消,只剩深深忌惮:“将军胸中藏十万甲兵,瑜佩服。”
他放下酒壶,目光灼灼:“敢问将军,如今北方袁绍势大,坐拥四州;曹操虽败于将军,却仍有残部、根基未灭。将军以为,下最终鹿死谁手?”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藏杀机——贬低袁、曹显狂妄,过分推崇则显底气不足。
萧澜端起酒杯,轻晃琥珀色酒液,未直接回答,只望向窗外浩渺江面,江水奔腾,裹着江东潮气流向远方:“袁绍外宽内忌,色厉胆薄,见利忘义,遇危退缩,非英雄;曹操虽是奸雄,有勇有谋,然根基已失,兖州、豫州皆归我,不过丧家之犬。”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断然:“北方早晚会一统,只是时间问题。”
周瑜心中一凛,追问:“北方一统之后呢?将军难道不想更进一步,问鼎下?”
萧澜收回目光,望着周瑜亮得惊饶眼睛,忽然伸指沾了沾杯中酒,在案几上画了条蜿蜒曲线——那是长江的轮廓,清晰绵长。
“之后,下胜负之决,不在陆上。”他指尖沿曲线缓移,“胜负将决于此江。届时北军必倾国而来,造舰队、连营百里,横渡长江取江东。而我等,唯有凭水军之利,以少敌多,死守此江。”
他抬头,目光深邃如夜空,直望周瑜:“公瑾以为,面对横江锁链、船阵如平地的北军,何以破之?”
周瑜呼吸骤滞,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脑海中似真浮现出遮蔽日的北方舰队,战船连绵数十里,锁链横江封锁长江,江东水军困于江中进退两难。
一个字骤然浮现——火。
唯有火攻,能以弱胜强,将钢铁壁垒化为灰烬。
萧澜见他眼中的震惊与了然,露出赞许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未再多一字。
可周瑜已全然明白。
眼前这人,不仅算透当下下局势,更算到数年、乃至十年后那场定下归属的终极决战。他谋划的,从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整个下的未来。
这已不是智谋,而是近乎妖的远见。
周瑜缓缓站起,对着萧澜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许久才直起身,眼中已满是心悦诚服:“将军远见,瑜自愧不如。江东愿与将军结盟,共抗外敌,同谋大业。”
萧澜望着他,微笑点头。这场柴桑之会,他不仅赢得了结盟之机,更赢得了江东谋主的敬畏。江东这头猛虎,终于被他暂时拴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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