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了,抬起头看见他,向他跑来。
“你是背我的哥哥。”
她很清瘦,比他矮了一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声音很清脆。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她妈妈喊她名字,想再确认一下。
“我叫玉儿,你呢?”
她一脸的稚嫩,歪着头反问。
“我叫平头。”
他不好意思地着。
“这个送给你,我要回家了!”
她从一把野花里抽出一枝,塞到他手里,蹦蹦跳跳地走了。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他很开心,终于有个孩愿意和他话了。他把那枝野花带回来,夹在一本书里。
秋很快过去了,平头再也没见到玉儿,冬来了,他依然没有见到她,然后是春,夏,又是秋。
她好像消失了一样,不光她,所有的孩好像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回事。那枝野花早就干了,他心翼翼地打开那本书,又心翼翼地合上。有一夜里,他听到父母不同往常的对话。
“听外面要开学了,会不会……”
这是母亲的声音,语气中似乎有一点期盼,又害怕落空。
“会的,我相信会的,你看,今年冬下了好多雪,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
父亲的声音依然温和,让他很安心。
“别人家孩都能上学,平头……呜呜……”
母亲的哽咽声传来,让他有些难过。
“别担心,我可以教他,他底子好,耽误不了。”
父亲的胸有成竹。
果然,春的时候,上学的孩子又稀稀拉拉地出现了,但他站在那里找啊找,却一直没有看到玉儿。
周围的大人们好像也有些骚动,每的活动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但他能感觉到,他们交流的眼神里闪着光,似乎多了种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是好东西。
又过了很久,秋又来了,终于有一,母亲从外面回来,几乎是冲进屋子,一把把他抱在怀里,脸贴着脸,泣不成声地:
“平头,我们……我们要回家了!呜呜呜……”
泪水从母亲眼睛里喷涌而出,流到他的脸上,脖子上,好像决堤的洪水。
父亲站在一边,呵呵呵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衔在嘴角,拿着火柴的手剧烈颤抖着,半没有点燃。
真的要回去了吗?回到那个记忆中异常遥远,印象中依然温暖舒适的家吗?
他突然激动起来!
他又去等她,已是深秋,一阵风吹过,红叶飞舞,他静静站着,望着远方。
终于,她出现了,三年之后,他第三次见到了她。
她依然走在孩们后面,个头似乎长高了不少,看上去却更加清瘦了。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系着针织围巾,轻飘飘走着,一阵风就能吹走。
“玉儿!我在这里!”
他大声喊着,一脸的兴奋。
她似乎听见了,抬起头,迷茫地朝周围看着,终于看见了他。
“是我,我是平头!”
他高喊着,朝她跑去。
“平头?”
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终于,脸上浮起笑容。
“是你啊!”
她脸上的稚气褪去了一些,眼帘低垂下来,有几分羞怯。
“我要回去了,找了你好久。”
他酝酿了很多话,只出来两句。
“回哪里?家里人不让我上学,我哭了很久!”
她的回应简单而直接。
“回家啊,很远,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完,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开始抽泣。
她伸出袖子给他擦眼泪,袖子上戴着袖套,可以擦眼泪,也可以擦鼻涕。
“别哭,别哭了,到底有多远?十里还是八里?”
她看他抽泣,自己也忍不住有些伤心。
“几千里。”
他哽咽着道。
她呆了一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似乎在想象几千里到底有多远。
“那确实远。”
半晌,她出这么一句,然后接着问他:
“还回来吗?”
“不知道,大饶事情我不懂。”
“唉,我也不懂。”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突然都笑了。
世界太大,他们太。
“我带了一本书,送给你。”
他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心翼翼地翻开,一枝干枯的野花夹在里面。
“这花是你送给我的,都干了。”
他的口气有点惋惜。
“花都会干的。”
顿了一下,她又:
“这个不好看。”
她好像很奇怪他为什么把一朵不好看的花留到现在,两根细细的指头夹住干枯的野花,往外一甩,一阵风吹来,已不知所踪。
“哎……”
他想什么,又忍住了,他不想为这个失去唯一的朋友,尽管马上就要分别。
“书给你了。”
他把书合起来,递给她。
“什么书?我认的字不多。”
她着,伸手接了过来。
“一本诗集。”
他想了想,又道:
“不要给别人看。”
“为什么?什么叫诗集?”
她从后往前追问,看着那本书泛黄的封面上有五个大字,只认识一个诗字。
“不知道,反正不要给别人看。”
他只是听父亲过不要给别人看,什么原因却不知道,现在,他把书送给了她,把她从别饶名单里删去了。
她随便一翻,正好是夹过野花的那一页,很多字一行一行排列着,有长有短,她看了看,挑了一行认识的,读了出来: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
“好难,考试会考吗?”
她有些担心地问。
“不知道,反正送给你了。”
她送过他一枝花,所以他要送她一本书,友谊才能长久,这是他朴素的认知。但一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这里,唯一的朋友也要分开,再也见不到她,他又伤感起来。
“好吧,那我藏起来。”
她心地把书塞进书包的最里面,藏的意味非常明显。
“唉!可惜你要走了。”
她可惜,到底可惜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抱抱你。”
他突然。他内心深处感觉告别应该有个特殊的仪式,想起父母出门前都会抱自己一下,打算依样葫芦。
她听了,有些朦胧的羞涩,但也不觉得无法接受,犹豫了一会,她:
“你抱吧!”
在他们身后,一大片一大片深绿的麦田伸展出去,仿佛没有尽头,两排细长的白杨树沿着一条路通往远方,边的晚霞红的跟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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