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的雨总是来得轻软，如同揉碎的云絮飘落湖面，将粼粼波光浸染得温吞朦胧。林涣撑着一柄竹骨油纸伞静立湖岸时，那维莱特正背对着她站在水边长堤上。银白的发尾沾染了氤氲雨雾，垂落墨色外袍时像凝着一层薄霜。
她是来送茶的。几日前自璃月港来到枫丹，特意绕道翘英庄取了新焙的雨前茶——知晓那维莱特不嗜甜腻，这茶清苦中透着兰花香，最合他心意。竹篮里垫着青布，瓷罐稳妥地安置在最底层，上面还压了一包刚从伯阳家孩子那儿得来的枫糖糕。那孩子眨着眼\"给常来陪父亲话的那位大人尝尝\"，林涣想着这份心意该带来，也算是一点念想。
\"那维莱特。\"她轻声唤道，油纸伞的竹骨轻轻磕在堤岸青石上，发出细微声响。
那维莱特转过身时，雨势恰好渐歇。他眼睫上的水珠顺着轮廓滑落，没入衣领。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竹篮，并未多问，只微微颔首：\"林涣。\"语气仍是惯常的平淡，却比初见时少了几分审判官的疏离——如枫丹的湖水，初触觉冷，久处才知内里蕴着恒定的温润。
林涣递过竹篮，指尖触到他接应的指节，微凉的体温让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轻策庄的新茶，还有些枫糖糕，是伯阳兄家丫头亲手做的，您或许会喜欢。\"她垂眸话时，视线落在他袖口绣的\"逐浪纹\"上，针脚细密如波，确是枫丹工匠的精心之作。
那维莱特掀开青布看了眼，瓷罐上贴着浅黄纸笺，是林涣的字迹，写着\"雨前茶，醒茶需温火\"，笔画带着璃月书法特有的圆润韵致，与她平日书写契约时的利落笔势截然不同。他指尖轻抚纸笺，未发一语，只抬手召来一缕水纹，悄然卷走竹篮上残留的雨珠——动作轻缓得如同呵护易碎的晨露，连林涣都不由怔住，忘了移开目光。
\"湖边有座水榭，去那里坐吧。\"那维莱特提着竹篮转身，步伐从容，恰能让她从容跟随。雨已停歇，油纸伞被林涣收在臂弯，竹骨轻触臂，传来细微震颤。湖中的美露莘们见那维莱特经过，纷纷从水中探出头来，脆生生喊着\"那维莱特大人\"，又好奇地打量他身边的林涣，有的举起莹润的贝壳，像是要赠予远客。
林涣笑着摆手，从衣兜里取出璃月带来的桂花糖，剥开糖纸递给最近的一只美露莘。那生灵捧着糖块，尾巴在水面拍出欢快的水花，乐滋滋地游远了。这番动静让她鬓边的发绳松了些许，碎发垂落额角，恰好遮住那点淡青色的龙角痕迹——这是她总藏不好的破绽，在璃月时伯阳常笑她\"龙角生得太含蓄，风一吹就露馅\"，此刻在异国，倒真怕被识破真身。
水榭中的石桌摆得端正，那维莱特将竹篮置于桌上，打开瓷罐取些茶叶放入白瓷盖碗。他沏茶的动作沉稳雅致，温杯、洗茶、注水，每一步都透着枫丹人特有的考究，不像威严的审判官，反倒似隐居湖畔的雅士。林涣坐在他对面，望着热水注入盖碗时升腾的白雾，忽然想起在璃月时，钟离总爱用紫砂壶沏茶，\"紫砂能蕴茶香\"；而那维莱特选的白瓷，却将茶汤的澄澈映得分明，恰似两种不同的温柔。
\"璃月近来可好？\"那维莱特忽然开口，指尖轻抚盖碗边缘，拂开浮沫。
\"一切安好。\"林涣无意识地描摹石桌纹路，\"近日往生堂接了几桩跨国殡仪，行知那家伙忙着整理各国习俗录；轻策庄的老人们新酿了枇杷蜜，托我带给您尝尝。\"她着眼角微弯，漾起浅浅笑纹，如湖面被清风拂出的涟漪。
那维莱特抬眸时，恰见她笑时鬓发又被风吹开，额角那抹淡青在阳光下微亮——比他见过的任何龙角都清浅，似初春柳梢萌动的嫩芽，带着怯生生的柔软。方才她为美露莘拾贝壳时，指尖流泻的风元素也是这般轻柔，不似特瓦林的风刃凛冽，倒像绝云间的山风，裹着松针清香温存绕过指尖。
他忽然忆起前日翻阅的古籍，其中记载\"提瓦特龙众，各属其族，蒙德有风龙王特瓦林，璃月有青龙居绝云间\"，可眼前饶风元素气息比记载中的青龙更浓郁，龙角色泽却带着风龙的澄澈——许是他记岔了？又或许，她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你是璃月的风龙。\"
这句话得轻缓，却如石子投入静湖，让林涣瞬间僵住。她端茶的手悬在半空，盖碗的热气氤氲指尖，却未能唤回她的心神。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脸颊倏然绯红，连耳尖都染上霞色，如同被日光晒透的蜜桃。
\"诶？那维莱特先生，您、您误会了！\"她慌忙放下茶盏，手忙脚乱地去遮额角，生怕龙的痕迹愈发明显，\"我不是风龙！特瓦林先生才是提瓦特的风龙王，我、我是青龙，属风系而已，并非风龙！\"
她解释得急迫，声线都带着微颤，像被窥破秘密的孩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青布被攥出细褶，连桌上的枫糖糕都忘了推介。那维莱特望着她这般情状，唇角忽然牵起清浅笑意——非是审判时的礼节性微笑，而是带着暖意的、真切的笑痕，如雨霁时阳光洒落湖面的碎金。
\"我知道。\"他拈起一块枫糖糕，递到林涣面前，指尖心避过她的手指，\"不是风龙王，是璃月的风之龙。\"
林涣盯着他递来的糕点，又望进他含笑的眼眸，忽然语塞。脸颊仍发着烫，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这片刻宁谧。她接过枫糖糕，触到浅青纸托时，才发现那维莱特连这细节都配色得恰如其分——是巧合，还是有意？
\"温迪老师……特瓦林先生的龙鳞是湛蓝色的，\"她声嘟囔着咬了口枫糖糕，甜腻在舌尖化开，却盖不住心头的慌乱，\"我的龙鳞是青色的......提瓦特的元素龙各安其位，我…我不敢冒认……\"
\"嗯。\"那维莱特应声，轻抿茶汤，目光投向湖面。美露莘们仍在嬉游，有的唱着枫丹童谣，有的捡拾鹅卵石，软语声声与她的嘀咕交织成温柔调。\"但你的风，是璃月的风。\"他忽然补充道，\"带着轻策庄的茶香，蕴着绝云间的松韵，是独属于璃月的风。\"
林涣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正迎上那维莱特的目光，他的眼神温润如枫丹湖水，清晰映出她此刻模样——鬓发未理，颊染绯色，手里还捏着半块枫糖糕，像个被中心事的姑娘。
她忽然就不再慌张了。
微风再度拂过湖面，携来雨后的清润气息。林涣吃完剩余的糕点，举杯轻啜茶汤，清苦恰好中和了甜腻。她望着那维莱特的侧影，看他银白发尾在风中轻扬，忽然觉得被认作\"风之龙\"，似乎也不甚糟糕。
\"那维莱特先生，\"她忽然开口，声线较方才沉稳许多，\"下次我带您去璃月的绝云间吧，那里的风比枫丹更暖，还能望见漫山琉璃百合。\"
那维莱特转首，望进她眼底的光，恍若看见绝云间的澄澈光。他微微颔首，唇角笑意又深几分：\"好。\"
水榭中的茶渐凉，湖面的美露莘们也陆续散去。林涣收拾竹篮时，暮色已浸染际，夕阳将湖面染作橘红，似铺开碎金万点。那维莱特送她至湖岸，目送那柄油纸伞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没入堤岸转角，方才返回水榭。
石桌上留着那枚浅青纸托，是林涣用过的枫糖糕托纸。那维莱特拈起纸托，指尖轻抚其上纹路，忽又想起她慌张掩角的模样，唇角不由再度扬起。
他并非真的错认龙族。
只是觉得，璃月的风，合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龙。
而那条龙，此刻正撑着油纸伞行在枫丹的径，心下盘算下次该带什么茶来，想着绝云间的琉璃百合是否已绽——她或许尚未察觉，自己的龙角在夕晖下，亮如浅青色的星子。
枫丹的夜来得缠绵，湖面波光渐隐，唯余水榭一盏灯，晕开温软光晕。那维莱特独坐石桌旁，握着那枚浅青纸托，忽然觉得，枫丹的雨，似乎也不再那般清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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