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浪涛声席卷地之间，芍虎一声令下，三个百人队已经奋勇抢先，坐在了即将渡河的舢板上。
湍急的水流冲刷着船底板，哪怕还系着绳子，也感觉屁股下面的舢板要随着滚滚波涛冲向大海、或是直接倾覆……登船的武军骑士们面无惧色，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这些最精锐的武军骑士，都是多年的老兵了，甚至其中很多人都是当年的骁骑军老卒。
那些还留在岸上、等着下一批登陆的同僚们争先恐后地拍打着已经登船的弟兄们的肩膀和大臂，殷殷不舍地叮嘱着什么……有的同乡之间更是紧紧握着彼茨手、大力地摇晃。
“一定要挺住！只要一个时辰，我就来救你***啦！”
“不过是齐军而已，你这厮总不会连一个时辰都挺不到吧。”
“我若战死了，回家要替我照顾我娘和弟弟妹妹……”
“渡河的时候记得把盾牌举过头顶！”
军情紧急，耽搁不得——岸边的军士们咬着腮帮子解开了系着船只的绳索，几十条船立刻在汹涌的江水中危险地颠簸起来，几乎只一瞬间，就飘出去了好远。
岸边的军士们望着船上远去的同僚，顾不上那么多了，全都奋力挥舞着手臂呐喊起来：“一个时辰！一个时辰！”
成千上万条汉子的呼声如滚滚沉雷一般，和巨大的水声轰鸣混在一起，伴随着撞在岸边飞腾而起的水汽……场面悲壮而宏大。
远远地，船上的三百勇士们的歌声传了回来……
纵使巨大的水声轰鸣声将那些歌声揉碎在风中，岸边焦急等待的同僚们仍然能听清那断断续续的歌声和口号声之中的勇毅和决绝：“……山河一统，永消兵戈……”
大将芍虎伫立原地，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如同沉默的礁石一般。
他麾下的一万五千武军骑士，驰骋千里，杀到黄河边上……已经处于身体机能的极限状态了。换句通俗的话来，就是强弩之末了。
让这些疲惫之师强渡黄河，以区区三百士卒对抗数十倍的敌人，还要坚持一个时辰之久……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芍虎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现在不阻止齐军继续在河中布置障碍，等到他们完全做好了准备……那么后续赶到楚军主力将会付出十倍的伤亡。
……
黄河不愧是华夏大地最凶险的大河之一，湍急的水流疯狂地涌动……
其实楚国人在下各国之中，算是水性最好的了——毕竟楚国地处南方，有大量的河流水渠，细密的江南水网自幼培养了楚人对河水的亲和性。
但即便如此，湍急的黄河还是让那些掌舵的楚卒难以控制船只。
几十条强渡黄河的舢板，在水面上危险地颤抖着，彼此间的距离被拉得很大……远远望去，那些士卒拼命维持着船只的平衡，即便如此，他们的轨迹也远远偏离了计划的路线。
芍虎心中一沉，喃喃道：“恐怕，往返一趟所需的时间还不止一个时辰……”
对面的敌军开始放箭——大部分箭矢对于披甲在身、盾牌顶在头上的武军士卒们没什么影响，但也有一部分床弩的箭矢凶险地暴射而来，在船只上溅起一片血花。
所幸，齐军的床弩打得远远不如楚军的准，目前还没有船只被敌军的床弩击沉。
船上的军士们眼含泪光，将失去了生机的同袍的尸身推进汹涌的河水里……大河的滔滔浪潮，一瞬间便吞没了同袍穿着沉重甲胄的尸体。
楚人笃信鬼神之，原本最讲究‘落叶归根’……如今却要亲手将同袍的尸体沉入水中，怎能不教人心痛！
不光是船上的军士……岸这边焦急等待的军士们也看得肝肠寸断！楚腔的招魂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愤怒的咆哮……
三百勇士已经抵达南岸，他们的人影在如此距离已经显得模糊不清……
大片大片严阵以待的齐军士卒涌了上去，激烈的拼杀开始了……登岸的楚卒们勉强汇聚在一起，三五十成群地结阵而战。
楚军的甲胄再次起到了效果——即便敌军人数远远多于楚卒，但一时间还是很难吞没那些士卒。
星星点点的黄色衣甲的武军军士，在浪潮一般汹涌扑来的齐军士卒们面前，如同海水中的礁石一般坚持着……那些完成了任务的船只则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想要接上这边目眦欲裂的第二梯队的同袍们……
“快啊！快啊！”情不自禁地，无数北岸的楚卒们发出了焦急的呼喊声。
卸下了甲士们之后，轻飘飘的舢板似乎更难维持平衡……一条船被浪尖涌过，很快又浮出水面，但上面负责驾船的武军军士却已经没了踪影……
等到船们抵达北岸的时候，第二批要抢渡南岸的三百名军士们赤红着双眼，咆哮着冲上船，眼睛死死地瞪视着对岸仍在殊死拼杀的同袍们……
芍虎却颓然垂下手：“暂停支援。”
谁都能看得出来，对面的同袍们已经坚持不到新一批友军赶到增援了……还在南岸搏杀的‘黄色礁石’越来越少，恐怕只剩下几十号人了，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第二批登陆的援军赶到。
放弃他们，固然令人痛心。
但芍虎身为大将，绝不可能让第二批抢渡的三百名将士再次填入那无底深渊之汁…那只会是无意义的流血牺牲。
芍虎的将旗摆动起来，传达的命令很明确——船上已经整装待发的三百勇士们几乎是瞬间愤怒地咆哮起来，几个什长愤怒地对着芍虎的将旗咆哮着：“左司马！派我们过去罢！他们能撑得住的……”
“求你啦！”
“我亲弟弟还在对岸……我答应过娘，要带他回去的！”
芍虎的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在滴血！
第一批抢滩登陆的三个百夫长之中，有一个是早在曲阳君初建军的时候、便和芍虎并肩作战的同袍……至今已经有二十年的交情了。
扛过了风风雨雨、扛过了无数大战恶战……
在下即将和平的时候，却被芍虎抛弃在南岸……
芍虎赤红着眼睛，一字一句：“暂停支援，别图他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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