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撼地斩？蚍蜉渺，如何撼地？
孑孓翔霹雳？孑孓尚幼，怎能翔？”
昊奋力一掷，将剑诀的拓本扔进了双鱼萍居的池塘里。
书页遇水即散，墨迹迅速洇染开来，如缕缕青烟，袅袅浮沉于水面。
几尾锦鲤被惊扰，倏忽聚拢，绕着那本正慢慢沉下去的书打转。
尾鳍轻摆，仿佛在试探一份从而降的奇异饵食。
这方的池塘，处于徐仙世家地界的院落一角。
四周山石嶙峋环抱，绿树浓荫匝地，将一池碧水染得愈发青翠。
昊带着愤懑，把神剑插在上山石堆的裂缝里。
神剑到昊手里的时候，已经降到了阶。
而初见时，那剑鞘耀眼夺目的光，再没出现过。
更别提剑身那些繁复的纹路，早已消散无踪。
将其握在手中，虽异常坚硬，灵气却不进不出，就如同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凡剑。
把玩几日，昊便厌烦了。
“昊呐，你又在调皮咯。
这书，鱼可不吃；
这剑，山也不吃。”
余夫子从假山后冒出头来，将剑从石头缝中拔下。
他惯常穿着那件蓝灰色马褂，面料平整如新，找不出一丝褶皱。
周身上下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整洁，使得他那身简洁的装束，自有一种端方庄重的气韵。
“昊恭候夫子！”昊朝夫子行礼。
余夫子从大袖中，取来一本剑诀拓本，递给昊。
“我不要这书和这剑。”
余夫子淡然，道：“为何不要？”
昊气不打一处来：“我原本瞧这剑诀名霸气如斯，好一个‘地沧川’！
可那五式剑招，实在大失所望！
什么‘蝉鸣疾振伏地走’？
蝉鸣一夏秋冬死，不过沧海一粟之物。
什么‘流萤帝心邀日合’？
萤火之光又能比拟太阳？
尽是胡袄的剑法。
唯有最后一债元鲲混沌开’，方有了一丝豪气。”
昊着自己的见解，却见夫子笑盈盈地点头赞同，这下他更加糊涂了。
“夫子，您不是，尊重万物自身的选择吗？
那我们为什么要强行去传承这把剑呢？
它虽然认可了我，但我不认可它。”
余夫子笑眯眯地开口道：“你了解神剑吗？”
昊点头后，又立马摇头。
“你不了解它，但它了解你。
很多事物，判断是否喜欢的前提，是了解。
在不甚清楚的情况下喜欢或讨厌，都是妄言。”
“那……我要如何才能了解它？”
夫子未答，而是带着昊进入后院的树林。
“昊呐，你可知蚂蚁的力量？”
“世人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余夫子指着身前一株茶树。
“蚂蚁窝？”昊注意到茶树杈上，悬着一个由细枯枝与黑泥筑成的巢穴。
然而，在巢穴四周忙碌的，并非鸟雀，而是一群足有指甲盖般大的黑蚂蚁。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样的黑团，是鸟巢。”昊惊讶不已。
“蚂蚁们也把家安在树上嘞。
不仅仅是剑诀，许多秘籍的开创，都来自地万物。
让初创者顿悟的，也许是蚂蚁，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你领悟它们的时候，尽可能地，朝它们的本源靠近。
就如同，去理解蚂蚁如何生存，又拥有何等力量，究竟是不是像世间的那样不自量力，都需要你亲自去看，去想。”
昊盯着树梢上的蚂蚁窝半晌，随后朝余夫子拱手道：
“昊受教了——
为何我从未见过夫子使剑，您却如此精通这本剑诀？”
昊终于抛出这个困惑他多年的问题。
“所有剑理，都是相通的啦。”余夫子脸上的笑容倏然隐没，神情也随之沉郁下来。
目光垂落处，是他布满厚茧的手掌。
那是常年用剑才能磨出来的剑茧。
昊年纪虽，却已能敏锐察觉他人神色，言行间，已初具君子端方之态。
他见余夫子神色的变化，便知该适时转换话题了。
“这般理解，不过是针对剑诀而已。
族中这把神剑，实在太怪：先前我在混沌萍居所见，它与此时的外相，相差甚远。
它又不会话……我真搞不懂它的想法。”
余夫子将神剑交还到昊手郑
“它非凡剑，已有意识，你们只需如影随形。
就像你和蔬家的三兄妹一样，慢慢地，就能相互了解，相互爱戴与喜欢。”
昊受到提点，像得到宝贝一样兴奋不已。
“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那这把剑，便唤作‘相随’！”
……
“昊纳福~”
徐昊已经十八岁了，唯有余夫子一人依旧唤他‘昊’。
若是旁人这般唤他，他定然心生不悦。
这称呼好似在暗讽他稚气未脱，不过徐仙家族的一只米虫。
可当这呼唤，从余夫子唇间吐出时，徐昊非但不恼，反倒隐隐盼着他能多唤几声。
此时的余夫子，已经年过耄耋。
作为肉体凡胎，已是高寿。
他衣食起居尚可自理，只是再教导徐昊练剑，精力就跟不上了。
徐昊第一式剑招，练至成。
放眼整个修仙界，《地沧川》都是难度系数排得上名次的剑诀。
《地沧川》的剑招，以霸道中藏有温软着称，斩挥之中，无不尽显开创剑诀者的智慧。
这世间，能将五式剑招全部练就至大成者，唯有一人——
下宗的现任掌门：左丘正。
在余夫子的软磨硬泡下，徐昊终于同意再拜新师。
可摆在徐昊面前的难题，不仅仅是下宗的入宗考试。
两百年前，左丘正唯一的徒儿逝世后，他就再也没收过徒。
并非他不爱惜人才，恰恰相反，正因他太过珍视这些赋异禀的后辈。
那白发人送黑发饶锥心之痛，在他心头盘踞了足有百年之久，最终凝成一道无可逾越的心魔。
因此，纵然品性端方、禀赋卓绝者层出不穷，他也唯有报以纯粹的欣赏。
至多，不过是动用掌门的权柄，倾斜宗门资源，助其成长。
左丘正始终克制着收弟子的冲动，从不逾越作为宗门掌舵人应有的职责。
徐昊这一去，多半要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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