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统三年，春。
邺城的春日，似乎总比其他地方来得更喧嚣些。不是市井的喧闹，而是一种沉淀在朱墙碧瓦、流转于高门广厦之间的权谋与浮华。连拂过柳梢的风，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硝烟味。
而今日，这喧嚣达到了顶峰。
两道明黄的圣旨，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郑国公府激起了千层浪，旋即席卷了整个邺城。
一道赐婚国公府长女郑璃，配兰陵王高长恭。
另一道赐婚国公府幼女郑儿，配太子高纬。
一日之间，两位嫡出姐，一位嫁入战功赫赫的亲王邸，一位踏入未来储君的东宫。郑国公府的荣宠，俨然已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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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内，绣楼之上。
郑璃临窗而立，身上已试穿好明日大婚的繁复嫁衣。金线绣成的鸾凤在正红的缎子上展翅欲飞，华贵逼人，却也沉重异常。她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目光沉静，并无多少待嫁女儿的羞怯，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度。
“姐姐！”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同样一身嫁衣的郑儿步履轻快地走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明媚与欣喜，“你瞧这嫁衣，多美啊！听尚衣局赶制了三个月呢！”
郑璃转过身，看着妹妹娇艳如春花的脸庞，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一支累丝金凤步摇：“是啊，很美。我们郑儿穿上，便是这邺城最美的新娘。”
郑儿挽住她的手臂，倚在她肩头，语气带着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姐姐，明日我们便要各自出阁了。听……兰陵王殿下英勇非凡，是咱们北齐的战神，待你定然是极好的。只是那东宫……”
她话语未尽，郑璃却已明白。太子高纬，性情乖张，喜怒无常，邺城皆知。
郑璃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莫怕。记住，你不仅是太子妃，更是郑国公府的二姐。背后有家族，身边有我。无论发生何事，我们姐妹一体，同心同德。”
她牵着郑儿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两张各有千秋的绝色容颜。“你看，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日后，你在内宫，我在王府，我们便是彼茨眼睛和臂膀。这乱世浮沉，只要我们携手，便无所畏惧。”
郑儿看着镜中姐姐沉静如水的眼眸，心中的那点不安渐渐消散，重重点头：“嗯！姐姐，我记住了。我们姐妹一心，其利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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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兰陵王府。
书房内，烛火摇曳。
高长恭一袭玄色常服，正擦拭着他的银色面具。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因婚事而略显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面具下的战场是清晰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可这邺城朝堂，这婚姻之事，却远比战场复杂。
侍卫韩晓东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王爷，明日便要迎娶王妃了，听郑家大姐贤淑端方，是邺城有名的才女呢。”
高长恭动作未停，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郑国公府如今圣眷正浓，一门双妃，荣耀无两。”
他话未尽，但韩晓东跟随他多年，立刻明白了王爷的顾虑。这桩婚事，政治联姻的意味太重。陛下此举，既是荣宠，也未尝不是将郑氏与皇室捆绑得更深，同时，或许也存了借联姻观察他这位功高王爷的心思。
“王爷是担心……”韩晓东迟疑道。
高长恭将面具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必多言。圣意已决，本王自当遵从。”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目光深邃，“只愿她……莫要辜负了‘贤淑端方’这四个字。”
他不需要一个只知争风吃醋、或是心怀鬼胎的王妃。在这步步惊心的邺城，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后宅安宁，至少……不成为他软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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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吉时。
邺城主干道被围得水泄不通，两路极其盛大隆重的迎亲队伍，几乎同时从郑国公府的正门与侧门而出，一路吹打，向着兰陵王府与东宫迤逦行去。
红妆铺了十里，喧的锣鼓声和百姓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这座城池。
郑璃端坐在前往兰陵王府的八抬大轿中，凤冠霞帔，眼前是晃动的珠帘。轿外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她知道，轿门之外，是无数或羡慕、或嫉妒、或审视的目光。从今日起，她不再是郑国公府深居简出的大姐，而是兰陵王妃郑璃。她的荣辱，将与那个戴着面具、名震下的战神紧紧相连。
而在前往东宫的鸾驾上，郑儿悄悄掀开轿帘一角，看着街道两旁跪拜的百姓和恢弘的宫墙，心中既有激动，也有对未知的一丝惶恐。但想起姐姐昨夜的话语，她又挺直了脊背，将那份惶恐压下。她是郑国公府的女儿，绝不能丢了家族的颜面。
鸾轿抬入东宫，仪式庄重而繁琐。
当郑儿被引至婚殿，由侍女搀扶着坐下时，殿门被推开，带着一丝酒气的高纬走了进来。他并未立刻掀开盖头，而是绕着郑儿走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扫过她繁复的嫁衣和窈窕的身姿。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侍女们大气不敢出。
忽然，高纬伸出手，并非用喜秤，而是直接用手，有些粗鲁地挑开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盖头翩然落下，露出郑儿那张精心妆点过、明媚不可方物的脸。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依照礼制，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声音清越却不失恭敬：“妾身郑儿，参见太子殿下。”
高纬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他俯下身，手指轻佻地勾起郑儿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带着属于太子的骄纵与占有欲：
“果然是个美人儿。抬起头来，让本太子好好看看。从今往后，你，便是本太子的人了。”
郑儿的心猛地一跳，对上高纬那双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眼睛，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但她记得姐姐的叮嘱，努力维持着镇定，只是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嫁衣的衣角。
这一夜，邺城双凤齐飞，各自飞向了注定不凡的命运。
而远在百里之外，与世无争的白山村，月色如水，宁静安详。杨雪舞正坐在院子里，听着奶奶讲述着那些古老而有趣的山野传，脸上洋溢着纯真无忧的笑容，对那座名为“邺城”的帝都里正在发生的、足以影响下格局的婚典，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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