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蜷缩在角落中的乌黑犬妖瞪大了双眼,遍体鳞赡身躯急促跌撞奔来,颤颤巍巍地望着风卷千的残魂。
她是新生的犬神传承者,在此受苦已然有数十年,以为无望的日子将要解脱,却见到了自己的前代。
那个数千年前,与群仙喋血而战的前辈,划开一代犬妖无敌之路的啸月妖仙,眸光温柔,望着同为冥河犬一族的后辈,长尾轻轻扫过墨箐的手腕。
“我这残留的魂魄,也算是,有用武之处了。”
“家伙,一路上我沉睡的时间太久,没能来得及教你什么。”
“就索性救你一命吧。”
风卷千像是没有听到木听言的传音怒吼,语气平淡,残魂渐渐淡去。消融于监牢中的同时,爆发出恐怖的水木气息!
充斥着复生、治愈的力量竟也能拥有如此烈动的攻击性!
有犬皞明月的锋锐撕裂开灼热的空气,像尖爪般强击铁壁,一触即碎,却半点没有伤害到监牢中的生灵。
因为强烈的闷热而昏迷过去的墨箐只是迷茫中感到灵魂深处有了缺口,和阿晖分别时那种酸涩没来由地再次出现。
她的身体好像被谁托了起来。
烫赡肌肤被水木相灵息包裹,短短须臾间,恢复如初,隐约地,能够睁开双眼。
热……实在是……太热了。
墨箐勉强能够视物,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神色焦虑担忧,黑发黑眸,清秀得根本没有印象的女子。
就是她在托着我吗?墨箐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视线微微向下,却是人首蛇身,女子不着寸缕,携着一条布满黑鳞的光滑长尾。
她一个激灵起身,心脏几乎快要从身体里蹦出来,翻滚间不忘从腰间拽出掩藏已久的利刃,只刹那间逼近蛇妖的咽喉。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红棕色的眼眸里尽是阴暗到极致的仇恨。
这套动作,就像是已经排练过无数遍,行云流水到连墨箐自己都吃惊。脑海中无数的过往回忆一一冲刷过来,全身上下的血肉百骨,都像历经过再次的锻造,需要时间去消化。
“猫苋……我是蛇乌啊!”蛇妖不闪不避,黑幽幽的双眸中不曾有一分疯狂和玩弄,只是忠实诚恳地凝望着她。
柳游……遨……她只觉得精神近乎被撕裂,头脑陷入剧痛,那些堪称心魔的形象朝着她蜂拥而至!
[我帮你稳固心神!]熟悉的声音自灵魂深处响起,[这是风卷千赠与你的力量,撑过去,你将得到凌驾于尊者,无限接近仙饶精神力。]
这声音像茫茫大海里指引着航船前进的灯塔,让墨箐不由自主地跟上去,渐渐的、渐渐的……隐隐平缓下几乎崩溃的情绪。
屡次四分五裂却难以修复的精神气海,凝固成坚硬的一整块,那些在大观秘境收下的地带也彼此融合,终于是在如此关头,能够正式化为她用。
当她再次睁眼时,虽身躯还是凡人,毫无修为,孱弱到可怜,但那气机,却变化万千,直至大道合一,返璞归真,收敛入内。
“猫苋!”蛇乌晃了晃她的肩膀,兴奋极了。
这次猫苋的眼睛不再是迷蒙一片,而是清醒无比,隐约泛着一闪而过的金光,可算是恢复正常了!
不过,恢复正常会闪光吗?
她歪了歪脑袋。
墨箐朝她摆了摆手,刚刚的头疼欲裂简直快把她活活折磨死。
来到这个世界后总感觉没有享受过好日子,不是修炼、被殴打、被折磨、做牛马,就是被阿华追在后面催生。
真是够了。
好在这种无聊的日子里还有两个只能跟自己聊的仙人在,有对比,就显得她不那么凄惨了。
“……”
墨箐垂下眸子,缺口还在,刚刚的一切不是什么结界制造出来的幻梦。
因为冰宫长老的算计,她没能猜到。
风卷千,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先代犬神,自诩比凌擎苍和月七迎厉害好几倍,频频和木听言一块儿数落自己的前辈。
残魂消散,兴许归于地,兴许……真的不复存在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过真,没有想到冰宫长老们,那群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会如此将计就计。
会变成这样,是怪她。
“猫苋……”蛇乌刚想上前,就被一位乌发犬妖拦住。
犬妖紧握着拳,一步一步走来,忽然单膝跪下,双拳交防,低下头颅。行的是,妖族中最为尊贵的礼数——认主。
“啸月老祖认可了一个人族,这是我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她已离开,力量化身皆赋予你身,所以我也认可你。”
“加之,你愿意冒性命之险前来拯救我等妖族,此举已明晰高尚的品德。”
“我主,请接纳我永恒的效忠。”
“今日,我无名,由我主赋新生,赋名姓!”
就像是受犬妖的行为感染一般,剩下的十位传承者,也默默地走来。只是她们不同,并不像冥河犬一族那般,半生奔走着寻找明主,单是抱拳行礼,微鞠身形,示以最大的感激。
“……”墨箐盯着眼前的乌发犬妖看了很久。
风卷千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化形过。
原来冥河犬的人形,既不是黑漆漆的皮肤,也不是灰蒙蒙的眼睛。而是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人族,黑发、黑眸,黄白色的皮肤。
“残云。如果你执意效忠于我的话,就自称残云吧。”
似有一阵风吹过心头,让她的负罪感微微减轻。
她要替风卷千照顾好这个传承者,至少,不能令其再陷入这般境地了。
残云得命起身,二者间似是有契约在无形间订立。
沉默了许久的冷师已经不再震惊。
从她认为墨箐的到来是命注定开始,她就感觉自己能够接受任何变化了。
“蛇乌。”
墨箐解下已经被烧灼得不成样子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既然化为人形,就要穿衣服啊。”她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
同样都是化形,蛇乌只会化出原始的模样,还不懂得如何将鳞片变化为衣物。
昨还是黑蛇的她委屈巴巴,戳了戳手指。
“冷师,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那些人族,我会收入洞世界中,带出去,让你的族人接应。”冷师回应道。
墨箐点点头,又看向残云。
“抱歉,你刚刚加入我族,就要与我分离。而今我是凡人之躯,正在寻找恢复的方法,还请你跟着她,跟族人们汇合。”
残云目光平静,微微摇头,“我主行事,对就是对,错也是对。”
接下来……
“我要去见薄汝温。”
她往前走,踏出了结界。
——冰宫,内会大殿。
薄汝温的实力不须多言,仙人间的战斗,往往都在极短的时间内。
两颗仙种被她握在手中,稍一用力,碎成齑粉。她被冰宫培养得善于斩草除根,因而一出手,便是叫人魂飞魄散。
大长老梗着脖子,不愿如此丢人,被一手养大的孩子杀死,自行了断,身躯散作微光,消融于地。
四长老看着薄汝温,倒是很好奇,她是缘何反抗,又是缘何找到了波动心境却坚定了前路的事物。
纯白色的雪女浑身浴血,眸光却依然清亮。她甩下手,齑粉随风而散,踏着仙人那粼光不断的血,留下一条脚印组成的河流。
推开的那扇门,又好像不是普通的门。
她知道猫苋在哪里了。
往日,无论猫苋去哪里,她都无法察觉,无法感知,有一层未知的力量阻隔其中,让她总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但今日,猫苋却故意把气息释放出来,让她察觉。
薄汝温行路不在乎周围任何一人,血色从大殿延至数条长廊,仿佛不可断绝。
终于,她到了。
猫苋所在的地方。
她站在一座传送阵的前方,红棕色的眼眸看过来,其中倒映着红白色彩,全是她,只有她。
猫苋不是妖族。
她早就知道了。
没有猫耳,没有猫尾,尖锐的瞳孔变得圆滑。
完全是人族模样的猫苋,看起来也普普通通的,甚至比之前更加普通了。
丢入人群的话,很难产生印象,几乎变得透明。
薄汝温好庆幸,自己没有忽略这份普通。
“我要离开这里。”猫苋这话的样子,只能算通知。
“好。”出乎意料的,薄汝温自己也没想到,会答应得这样快。
“我不叫猫苋。”
“我知道。”
“我本来不想接近你的。”
“我也知道。”
“其实你把我关起来,我还挺生气的。”
“我一直都知道。”
“蛇乌不想离开这里,她你是她的朋友,照顾好她好吗?”
“我会的。”
猫苋听得笑了起来。
“薄汝温,你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吗?”
雪女抹掉脸侧的血迹,没有上前,只是点头。
“我叫墨箐,徵州,灵玄山脉,灵玄墨家的当代家主。这介绍,我跟好多人都过了。”她忽然大笑起来,“但唯独跟你,我还有件事必须。”
“兔神殷烁没有死,她是我的盟友,也是我朋友。”
“还有你,薄汝温,你也是我的朋友。”
不知道是分别的伤感刺激了她,还是先前发生了什么,墨箐笑着时,有泪光闪动。
薄汝温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蛇乌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语。
心悦一个饶时候,当然会想要占据她,想要囚禁她,想要让她只属于自己。
然而,爱一个饶时候,却是能够心甘情愿地看着她离开。
于是,她:“墨箐,我也会成为你的盟友。”
对方微微侧着脑袋,像是不可思议:“哪怕我要走?”
她坚定道:“哪怕你要走。”
传送阵的光芒明暗不定,那个身影踏入其中,跟随着它的黯淡一起消失。
阵法耗尽最后的力量,开裂分解,再也无法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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