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的守陵岁月，日复一日，单调得如同墓道里冰冷的石刻。
青灯古卷，粗茶淡饭，隔绝了应府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如同毒藤般缠绕心头的消息藤蔓。
朱允熥如同一具抽离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履行着“孝子”的仪式，每日跪拜、洒扫、枯坐。
只有眼前那永不停歇、激烈争吵的弹幕，提醒着他外面世界的风云激荡：
「三了！蓝玉那边有动静了吗？」
「急死我了！舅公作死能不能效率高点？」
「最新线报：凉国公府门庭若市！武将们进进出出，神色亢奋！」
「开始了开始了！蓝玉系武将开始串联了！」
「目标：燕王！口号：拥立燕王为太子！」
「卧槽！真干了！一个敢教，一个敢干！作死二人组实锤！」
「燕王党（懵逼版）：啊？我们还没开始发力呢？上掉馅饼了？」
「秦王党&晋王党：？？？蓝玉你脑子被驴踢了？去年不是你告燕王谋反吗？」
「允炆党（黄子澄）：燕王？！蓝玉这老匹夫果然贼心不死！想另立山头对抗储君？」
「洪武爷：听有人想替咱选太子？（磨刀声）」
「允熥崽！快看弹幕！暴风雨要来了！你点的火！烧起来了！」
朱允熥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文字，心底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冰冷的涟漪。
蓝玉的行动力…或者作死力，果然“不负众望”。这么快就掀起了风浪。
推举燕王？这个在所有人看来都荒谬绝伦、自相矛盾的提议，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深潭。
他枯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孝服衣角。
推举燕王，这本就是他绝望之下抛出的搅局之策，意图将水彻底搅浑，让所有饶目光都从自己这个“吴王”身上移开，让朱允炆和背后的文官集团，提前面对他们未来最大的敌人——燕王朱棣。
这步棋，险之又险。成功了，或许能暂时转移火力，在乱局中觅得一丝喘息。失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加速所有饶毁灭，包括他自己。
他在赌。赌历史的惯性，赌皇祖父朱元璋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赌燕王朱棣的野心和实力…赌一个渺茫的、在夹缝中求生的可能。
就在这时，守陵屋那扇简陋的木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急促而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
朱允熥的心猛地一缩。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常氏身边的管事姑姑，也是蓝家与朱允熥之间最隐秘的联络人——蓝姑姑。
她一身素净的宫女装扮，脸色却比身上的衣服还要苍白，额头甚至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后怕。
“殿下！”蓝姑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极纸卷，双手颤抖地递给朱允熥，“舅…舅老爷…让…让务必即刻交给您！”
朱允熥接过那尚带体温的纸卷，指尖能感受到蓝姑姑传递过来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划开火漆，展开那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笔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事已发动！诸将附议，拥燕王之声骤起！陛下震怒，召我入宫诘问！
然吾据理力争：昔太子在，燕王乃贼，故臣劾之！今太子薨，国赖长君，燕王战功赫赫，威震北疆，乃社稷之栋梁！为大明千秋计，臣死谏，力推燕王！
陛下…陛下竟未深责，反赐臣玉带一条！事有蹊跷，殿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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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从朱允熥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眼前的弹幕在蓝姑姑进门时就已经屏息凝神，此刻随着朱允熥神色的剧变，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炸裂：
「信上写了什么？！允熥脸色好难看！」
「蓝姑姑吓成这样…绝对出大事了！」
「报！！！前线战报！！！蓝玉面圣了！」
「卧槽槽槽槽槽！！！！‘昔太子在，燕王乃贼；今太子薨，燕王乃贤’？？？？蓝玉！我的嘴替！你他妈真敢啊！」
「逻辑鬼才！蓝玉！这诡辩术我服了！」
「去年：陛下！燕王要造反！今年：陛下！燕王最适合当太子！蓝玉：我双标我骄傲！」
「洪武爷：？？？咱竟无言以对！」
「这理由…绝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以前告发燕王是忠于太子！现在推举燕王是忠于大明！横竖都是忠臣！」
「洪武爷居然没当场砍了他？？？这不科学！」
「等等！玉带？？？赐了玉带？？？？？」
「？？？？？？？？？？？？？？？？？」
「赐玉带？？？不是赐白绫？？？洪武爷转性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玉带怕不是裹尸布的前奏？」
「允熥崽傻了…我也傻了…这剧本不对啊！」
「蓝玉：陛下夸我了？还赏我了？计划通！殿下妙计啊！」
「允熥：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打开方式！」
朱允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
蓝玉…他居然真的当着皇祖父的面，出了那番“昔为贼，今为贤”的惊世言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白痴，这是赤裸裸的、近乎挑衅的骑脸输出！把帝王的脸面和智谋按在地上摩擦！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皇祖父的反应——没有震怒，没有下狱，没有廷杖…反而赐了一条玉带？！
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可怕！这平静之下，隐藏着何等汹涌的杀机？这玉带，是安抚？是迷惑？还是…催命的信号？
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朱允熥。
他感觉自己精心（或者绝望中）投下的这颗搅局石子，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混乱浪花，反而像是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泛起一圈诡异的涟漪，随即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皇祖父…他到底在想什么？！
守陵屋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朱允熥惨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蓝姑姑大气不敢出，垂手肃立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地上的那张纸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朱允熥不敢再看第二眼。
“昔太子在，燕王乃贼；今太子薨，燕王乃贤！”
蓝玉这石破惊的“肺腑之言”，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这理由…荒诞！无耻！却又带着一种蓝玉式的、蛮横直接的“逻辑”，粗暴地将政治立场的转变归咎于太子的生死。这简直是把帝王心术当儿戏，把朝堂倾轧当市井斗殴！
弹幕彻底疯了，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尖叫和激烈的争吵：
「复盘！紧急复盘！洪武爷为啥不杀蓝玉还赏玉带？」
「选项A：洪武爷被蓝玉的‘真诚’（智障）打动了？概率：0.00001%」
「选项b：洪武爷也觉得燕王确实是最佳人选？毕竟他自己也这么想过！」
「楼上真相了！弹幕历史课代表：洪武爷确实私下夸过燕王‘类己’！认为他是太子之外最合适的！」
「所以蓝玉这歪打正着，撞到洪武爷心坎里了？」
「撞个屁！就算洪武爷心里认同，能容忍一个臣子（还是武将头子）公开跳出来替皇子站队？还这么打脸地自打嘴巴？」
「帝王心术！这绝对是帝王心术！玉带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稳住蓝玉，让他继续作死，好一网打尽的诱饵！」
「蓝玉：陛下夸我忠心了！（美滋滋系上玉带）锦衣卫：目标已标记，随时可以收网。」
「允熥：舅公，那玉带…勒脖子吗？」
「重点不是蓝玉！重点是洪武爷的态度！他居然默许甚至…鼓励了拥立燕王的声音出现？！」
「细思极恐！洪武爷难道…真的在考虑燕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秦王晋王怎么办？允炆怎么办？太子的身后名怎么办？」
「弹幕代入老朱视角：老大（标）没了，老二（樉）废物还娶蒙古王妃，老三（棡）跋扈身体还不好…老四（棣）确实能打像自己…但！立老四？那老大这一脉怎么办？允炆允熥怎么办？其他儿子服气吗？自己死后会不会兄弟阋墙、叔侄相残？」
「无解！立谁都是雷！所以老朱才一直拖着不立皇太孙！蓝玉这一闹，把老朱最头疼的问题直接捅到明面上了！」
「所以赐玉带…是奖励蓝玉帮他捅破了窗户纸？让他看清了立燕王的巨大隐患？」
「允熥崽危险了！他这搅局，好像…把自己搅进更深的旋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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