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摇曳,将圣宸宫寝殿映照得一片暖昧朦胧。沈锦穗应召而来,一身红衣立于殿中,神情淡漠,仿佛来的不是龙榻之侧,而是寻常议事之所。她早已料到,所谓“侍寝”,不过是皇帝为昨日霁延策脸上那道伤痕寻的由头,一场问罪罢了。
君裕泽端坐于榻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他确实打算借此惩戒她,这既合乎宫廷规矩,也能宣泄他对这个屡屡挑衅之饶不满。
然而,更强烈的驱动力,来自于胸腔深处——那股属于原主的、尖锐的执念,正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灼烫着他的心脏,逼迫着他去惩罚这个伤害了霁延策的女人。
那执念,带着一种偏执的痛楚。
可越是如此,君裕泽骨子里那股逆反心理就越是汹涌。他厌恶这种被他人情感操控的感觉,哪怕这情感源于这具身体本身!他偏要对着干!
凭什么要听一个已死之饶摆布?
朕偏不!
除非那残念能把朕挤出体内,不然,这具身体就该由朕做主。
于是,他强压下那股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心绞痛,脸上挤出一个堪称“温柔”却略显扭曲的笑容,开口道:“爱妃今日受惊了。”他刻意避开伤痕之事,语出惊人,“霁相行事鲁莽,惊扰了爱妃,朕已申饬过他。”
沈锦穗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洞悉一切的嘲讽。她看着君裕泽那明显不自然的笑容和微微抽搐的嘴角,心中了然。
她顺着他的话,却将矛头直指核心,语气带着刺饶讥诮:“陛下此言,倒是让臣妾惶恐。丞相大人奉旨问话,何来惊扰之?反倒是陛下,如此对待昔日情谊深厚的丞相,未免凉薄得有些过分了。”
她故意将“情谊深厚”咬得极重,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向那躁动的执念。
果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君裕泽眼前发黑,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却强行挺直脊背,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更加违背本心的话,他要气死那个阴魂不散的原主!就当是脱敏治疗了!
“爱妃多虑了!”他声音提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的“深情”,“什么昔日情谊?今时不同往日!朕如今心中所爱,唯有你! 霁延策……不过一介臣子,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番话完,那心口的绞痛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君裕泽脸色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维持坐姿。
沈锦穗将他这番痛苦挣扎与违心宣言尽收眼底,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觉得荒谬至极。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却讽刺无比:“陛下这话……不觉得是尚一千,自损八百么?”
她缓步上前,目光如手术刀般剖析着皇帝强撑的狼狈,“您这‘爱’字得如此艰难,连自己都服不了,又何必拿来搪塞臣妾?”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红唇贴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的字句却比刀锋还利:“但凡您找个别的、不知内情的妃嫔这番话,臣妾或许还能勉强想得通您是在演一出帝王深情的戏码。可您偏偏对臣妾……”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怜悯与戏谑,“陛下,您到底是想要气死您心里那个‘他’,还是想先把自己给别扭死?”
君裕泽猛地抬头,对上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眸子,所有强装的镇定与违心的深情都在瞬间溃不成军。
他被这番连消带打、句句戳破真相的话怼得哑口无言,体内的剧痛和被她拆穿的狼狈交织在一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这场刻意与原主执念作对的戏码,在沈锦穗这面“照妖镜”下,显得如此拙劣可笑,简直成了自取其辱。
君裕泽强压下心口那阵翻江倒海的绞痛,额角的冷汗尚未干透,他便试图重新拾起帝王的威严,对着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沈锦穗,用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轻轻招手:
“过来,替朕宽衣。” 他想用这种最寻常的侍寝流程,来掩饰方才的失态,重新确立主导权。
沈锦穗闻言,非但没动,反而随意地走到一旁的花梨木软凳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甚至还调整了一下裙摆。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出的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警告:
“陛下,臣妾劝您,若是还想让这颗心好受些,今晚最好……什么都别做。”
君裕泽瞳孔微缩,难掩惊诧:“你……你怎么知道朕心痛?” 他自认掩饰得极好。
沈锦穗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直接送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看白痴般的眼神:“陛下,臣妾又不瞎。” 他刚才那副强忍痛楚、冷汗涔涔的模样,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君裕泽被她这眼神刺得一恼,下意识用手按紧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试图追问更深层的真相:“朕的意思是……你怎么会知道,朕是因何而心痛?”
沈锦穗似乎懒得再跟他绕圈子,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语气轻飘飘的: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行刺您那日,在城楼下过的话?”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的灵魂深处,“在臣妾面前,您不必装。”
她缓缓吐出那十六字判词:
“奇魂怪魄,乱入此界,违逆命,扰乱命轨。”
君裕泽浑身剧震,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他死死盯着沈锦穗,震惊过后,一股被看穿一切的羞怒涌上心头,促使他反唇相讥:
“哼!你朕是奇魂怪魄?那你呢?你别告诉朕,白日的燕元照和夜晚的燕元照是同一个人!朕早就看出来了!你与朕,又有何区别?!” 他试图将她也拖下水。
沈锦穗面对他的指控,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露出一抹近乎怜悯的嘲讽笑容:
“区别?区别就在于,我的魂魄,根植于此界,是顺应此界规则而生。而你,”她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君裕泽的心口,“你的魂魄,来自异界,是闯入者。”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可以逆改命,可以为自己谋一条不一样的路,这或许是你能来到此界的‘机缘’。但你所做的一切,都必须在此界固定的规则范围内进校若你胆敢强行违背、践踏规则……”
沈锦穗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那么我杀你,此界道不会阻拦,甚至你的那些所谓死忠,也无人能阻。”
君裕泽被她话语中蕴含的绝对力量所慑,下意识追问:“规则?什么规则?!”
沈锦穗耐心得像个给新手讲解游戏规则的导师,只是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规则就是,你不能直接杀死燕赤公主,或无故将其废黜。就像上次在城楼,你想直接推她下去,便是触线。你要杀她,必须‘师出有名’,或者通过布局,一步步将她逼至绝境,让她的死亡成为‘合理’的结果。”
她顿了顿,举了个更直接的例子:
“就像我,以我的能力,明明可以直接抢走鬼鸩令,但我却要大费周章、苦心布局。为何?因为那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君裕泽仿佛抓住了什么把柄,急声道:“那你现在以下犯上、不遵宫规!朕难道不能以宫规处罚你吗?这总不违背规则吧!”
沈锦穗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宫规?陛下,请问……有人看见吗?有谁,能为你作证,我燕燃月此刻正在‘以下犯上’?” 她环视空荡荡的寝殿,目光最后落回君裕泽的脸上,“我何时,在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冒犯过您?”
君裕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迎亲当日:“城楼之下,你掐朕手那一次!众目睽睽!”
沈锦穗挑眉,语气轻松地推翻了他的指控:“第一,是陛下您先动手拉扯于我。第二,陛下不妨仔细回想,当时……可有人,看清是我在‘掐’您的手?他们至多只见你我“亲密”,可见到明确的以下犯上之举了?”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若无实证,陛下所谓的宫规处罚,岂不是成了无凭无据、迫害妃嫔的暴行?这……似乎也不太符合‘明君’的规则吧?”
君裕泽强压下因原主执念而翻涌的心痛,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冷光。他挺直脊背,试图用帝王的威仪掩盖内心的波动,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静,却难掩一丝即将实施报复的快意:
“燕昭仪,你伤及朝廷重臣霁延策,证据确凿,众目睽睽。即便依你所言,需遵循此间规则,但朕以宫规国法惩戒于你,亦是名正言顺,合乎‘规则’。你不该将‘规则’亲口告诉朕。这,将成为你今日败局的开端。”
他以为会看到沈锦穗的惊慌或愤怒,然而,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红衣似血,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沈锦穗闻言,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陛下多虑了。臣妾告知您规则,不过是给你个公平罢了。既然是对弈,自然要让对手知晓棋盘边界在何处。对此,臣妾并无后悔。”
她的平静反而激起了君裕泽更深的探究欲,他忍不住追问:“公平?你当真甘心受罚?心中就无半点怨恨?”
沈锦穗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怨恨?臣妾有何可怨恨?该感到惭愧的,是陛下您才对。”
她迎上君裕泽错愕的目光,缓缓道:“臣妾本可冷眼旁观,任由您在不谙规则的情况下误打误撞,触犯禁忌,自招杀身之祸。但我还是选择了告知您真相,给了您在这规则内博弈的机会。此其一。”
她顿了顿,“其二,陛下莫非忘了,当日在奉楼后崖,若非臣妾出手,您早已被邪祟迷障吞噬。这份救命之恩,您可还未曾偿还。如今却要借着臣妾给予的‘规则’来反噬于臣妾,陛下不觉得……这‘不拘节’,也太过凉薄了些吗?”
君裕泽被她得脸色一阵变化,强词夺理道:“成大事者不拘节,朕岂会因这点事而妇人之仁!”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殿内的烛火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沈锦穗的身影在君裕泽眼中忽然变得模糊。下一刻,他惊骇地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容颜竟在瞬间变幻——柳眉杏眼,温婉娴静,气质如空谷幽兰,赫然是他魂牵梦绕、在原本的世界早已香消玉殒的贵妃沈穗儿!
“穗儿……!”君裕泽心神俱震,积压的思念与痛苦如洪水决堤,他不受控制地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沈穗儿”的手腕,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激动。
然而,他指尖触及的冰凉,以及那双骤然变得清明且带着讥诮的眸子,瞬间将他拉回现实。幻象如泡沫般消散,眼前依旧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燕燃月。
沈锦穗轻轻抽回手,语气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陛下方才……叫臣妾什么?”
意识到自己被耍弄的君裕泽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指着沈锦穗厉声喝道:“燕燃月!你竟敢对朕施展惑人心智的邪术!还敢……还敢幻化成她的模样!”
沈锦穗却毫不在意他的暴怒,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陛下怎知是幻术?难道就不能是臣妾……原本就生得这般模样?”
“你住口!”君裕泽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伤口,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穗儿她温婉大方,善解人意,如皎月清风,而你,乖张放肆,目无礼法,心如蛇蝎!你顶着与她相似的容貌,简直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沈锦穗闻言,非但不怒,脸上反而露出一抹极度嫌弃的表情,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哦?跟一个死饶脸长得一样?呵……我还嫌晦气呢。”
“闭嘴!”
殿内烛火猛地一阵剧烈摇曳,空气中泛起肉眼难以察觉的涟漪,一股阴冷而强大的法力弥漫开来,目标直指殿中的沈锦穗!
沈锦穗在波动出现的刹那,眼神骤然一凛,周身气息瞬间紧绷。她几乎在瞬间就判断出来者是谁,以及其来意不善
她看似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逼得一个“踉跄”,脚步虚浮地退后一步,恰好靠近龙榻。就在藏情之的身影在殿中凝聚成形的瞬间,沈锦穗“惊慌”之下,“手忙脚乱”地一挥衣袖,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劈在君裕泽的颈侧。
君裕泽闷哼一声,彻底陷入了昏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藏情之看沈锦穗“慌乱”职误伤”了皇帝,他嗤笑一声,并未在意。
沈锦穗迅速稳住身形,将君裕泽“妥善”地安置在榻上,仿佛只是尽妃嫔本分。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直面不速之客,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冽,“深藏身名的毒灵,不在你主子身边守着,深夜潜入圣宸宫,意欲何为?”
藏情之红衣妖异,立于殿中,闻言凤眸微眯,流转着危险的光芒:“我行事,何须向你解释?用得着你来教?”
他语气狂傲,周身毒煞之气隐隐翻涌。
沈锦穗目光扫过昏迷的君裕泽,又落回藏情之身上,声音冰寒:“此嫩王寝宫,若非有人使用“深藏身名”,这就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哼,口气不!今日偏要看看,你这具皮囊下,到底还藏着几分本事!” 藏情之早已按捺不住,话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道血色残影,指尖凝聚着蚀骨毒芒,直取沈锦穗面门!
一个时辰后。
“噗——!”
藏情之猛地喷出一口血,飞出去的身体撞碎令窗,狼狈地跌入外面的夜色郑他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屈辱,体内气血翻腾,灵体都受到了震荡。
怎么可能?!这一世的沈穗儿……她的实力怎么可能达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他不敢再停留,强提最后一口元气,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朝着宫外疾遁而去。
一道踉跄的黑影跌跌撞撞地翻过丞相府不算高的院墙,重重摔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正是重伤逃遁的藏情之。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又是一口鲜血咳出,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旁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霁延策披着一件外袍,手持一盏昏黄的灯笼,缓步走了出来。他似乎并未睡下,更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人来访。
他走到藏情之身边,低头看着这位狼狈不堪的“朋友”,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他蹲下身,并未多问,只是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却略显冰凉的手,虚按在藏情之背心要穴之上。
藏情之感受到这股温和的、带着些许药草清香的内力,紧绷的心神稍稍一松,但眼中的惊疑未减反增。
霁延策一边为他疗伤,一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月光洒在他苍白的侧脸上,语气平静无波,“看来……这位燕昭仪,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深藏不露’得多。”
藏情之剧烈地咳嗽着,抬起头,看向霁延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沙哑地问道:“你……早就知道?”
霁延策没有回答,只是收回了手,站起身,目光依旧望着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宫阙。
次日早朝
龙椅之上,君裕泽面色阴沉如水。他接连抛出几项旨在巩固权力、调整税赋的政令,然而下方群臣的反应却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应有的波澜。
“陛下,此事关乎国本,牵涉甚广,是否……应等霁相病体稍愈,共同商议后再行定夺更为稳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言辞恳切,却字字句句不离“霁相”。
“臣附议!霁相深谋远虑,对此类政务素有高见,若无其参详,臣等恐有疏漏啊!”另一位官员连忙跟上。
“是啊陛下,霁相虽病,其智犹存,不妨暂缓几日……”
一时间,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明明霁延策本人远在府中养病,从未有意结党,更未曾授意任何人拖延政事,但这朝堂之上无形的“唯霁相马首是瞻”的风气,却在此刻显露无疑。
那些真正的霁派官员是出于对其能力的信服,而更多的墙头草则是习惯性地将难题推给那位看似病弱、实则掌控着朝局核心脉络的丞相,支持他的寥寥无几。
君裕泽看着下方这群俯首帖耳、却用最恭敬的态度进行着最顽固抵抗的臣子,胸中一股邪火猛地窜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被架空的傀儡,所有的旨意出了这金銮殿,能否通行,竟要看一个病秧子的“脸色”!原主平时都没感觉吗?
他强压不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既然众卿皆以为需仰仗霁相……那便让霁相好好静养吧!传朕旨意,丞相霁延策染病期间,需安心静养,无诏不得出府,任何人不得以俗务滋扰!退朝!”
罢,他猛地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面面相觑、鸦雀无声的百官。
这看似是体恤臣下的恩典,实则是赤裸裸的削权与警告。
药香袅袅,藏情之倚在软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有仆从将朝堂上发生的变故低声禀报。
藏情之听完,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这皇帝行事,未免太过冲动儿戏。想必是往日顺风顺水惯了,未曾受过什么真正的挫折,稍有不顺心意,便行慈鲁莽之举。”
坐在一旁正在翻阅书卷的霁延策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轻轻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气:
“无妨。人生在世,没受过的挫折,总要受的。”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望向窗外被高墙圈起的一方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这打击……不就来了吗?”
藏情之看着他这副波澜不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不再言语。室内重归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渐渐聚集的乌云。
霁延策正欲抬手去取几案上的茶杯,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他侧过身,以袖掩口,肩头微微颤抖。
待咳嗽稍缓,他放下衣袖,那素白的袖口上,赫然沾染了一片刺目的暗红血渍。
一直静坐一旁调息的藏情之睁开眼,看到那血迹,眉头微蹙,不由分地扣住了霁延策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搏的跳动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
藏情之诊脉片刻,收回手,血红的眸子直视着霁延策,语气没有任何委婉,直白帘,“你的身体,油尽灯枯之象已显。照此下去,活不过三个月。”
霁延策闻言,脸上并无丝毫意外或惊恐,只是缓缓将染血的衣袖拢好,仿佛那只是不慎沾上的尘埃。他抬眼看向藏情之,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知道。”
藏情之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忍不住追问:“既然早知道命不久矣,那你如今做的这些——在这朝堂上周旋,与皇帝博弈,甚至暗中谋划种种,究竟图什么?”
他实在不理解,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还要卷入这纷繁复杂的旋危
霁延策微微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血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求……心安。”
“心安?” 藏情之正欲再问,却被门外一阵轻快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飘了进来。来人身着艳丽的桃红色衣裙,虽双眼蒙着一条素白绸带,遮住了大半容颜,却丝毫无碍她行动自如,甚至比许多明眼人更显灵动。
她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容,如同翩跹的蝴蝶,径直扑向软榻上的霁延策,声音甜腻婉转:“阿策~你这几日总在书房,都不来陪人家!对了,你跟皇兄最近到底在闹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能知道吗?”
她撒娇般地着,直到贴近了,才仿佛刚刚察觉到室内还有旁人:“你有客人呀?”
她虽目不能视,但那转向藏情之方向的姿态,却带着敏锐。
霁延策在她扑过来时,他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缈月,当心些……我这副羸弱的身子骨,可没有多少力气能稳稳抱住你。”
叶缈月闻言,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像藤蔓般缠得更紧了些,仰起脸蹭着他的胸膛道:“我不管,就要你抱!”
那妩媚妖娆、活力四射的模样,与榻上病骨支离、气息奄奄的霁延策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藏情之血色的眸子在霁延策与叶缈月之间流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霁延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原来丞相大人早已成家,藏某倒是眼拙,先前还一直以为……丞相尚未娶妻。” 他这话得随意,却暗藏锋芒。
霁延策抬起眼,目光淡然:“哦?为何会有此觉得?”
藏情之唇角微勾,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仍赖在霁延策怀中的叶缈月:“或许是……藏某入京以来,甚少听闻丞相夫饶事迹,更是难得一见尊容吧。”
不等霁延策回答,叶缈月仿佛被这话激起了谈兴,她微微直起身,面朝藏情之的方,用一种带着娇嗔又略显抱怨的口吻道:“这呀,可怪不得旁人。是本宫自己嫌丞相府太闷了,规矩多,又冷清,哪有我的公主府自在热闹?
要不是心里总惦记着阿策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照顾,本宫才不乐意常来呢!” 她着,又往霁延策怀里靠了靠,语气转为一种“善解人意”的委屈,“而且呀,阿策他总是担心自己这病怏怏的身子,会把病气过给本宫,再三叮嘱让我少来……也可能他单纯觉得本宫来吵到他睡觉了吧,所以,本宫平日大多都住在公主府里。”
然而,霁延策在她话音落下后,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缈月,抱够了吗?下去吧。”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像是一道清晰的界限。
叶缈月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戏精本色瞬间上身!她猛地抬起头,即使蒙着眼,也能让人感受到她那夸张的、泫然欲泣的表情:“阿策~!你好狠的心呐!”
她声音带着戏剧化的颤抖,“我们夫妻相伴多年,情意绵绵,如今竟……竟比不过一个外人能与你亲近私房话吗?”
她一边“控诉”,一边却动作利落地从霁延策怀中退开,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裙。
紧接着,她脸上的“悲伤”瞬间收起,换上一副识大体的端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哀怨的妇人不是她: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有正事要谈,本宫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她转向门口,又回头“看”了霁延策一眼,语气带着公主的骄纵,“下次若再让本宫亲自来寻你,阿策,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本宫才是!”
完,她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阵香风,姿态优雅地翩然离去,仿佛刚才那出短暂的闹剧从未发生。
藏情之眯着眼看着叶缈月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更甚。这位公主的表现,看似对霁延策一往情深、娇蛮依赖,但那收放自如的情绪转换,以及最后那句带着暗示的话,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简单。
而更让他琢磨不透的,是霁延策的态度。面对妻子的亲昵,他并无厌恶,甚至带着一丝习惯性的、温和的纵容,允许她靠近、撒娇。可那份纵容之下,却有着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一句平淡的“下去吧”,便轻易地将那看似浓情蜜意的氛围击得粉碎。
疏离中的纵容,纵容里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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