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六月廿五，距离福瑞染坊风波已过去四日。七王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细微之处仍能窥见紧绷的态势。巡逻的护卫眼神更为锐利，角门处的盘查也严格了许多。
药房内，秦沐歌正与白侨一同整理、分析从染坊缴获的诸多毒物与药方。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药味，桌案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有的墨迹陈旧，有的则是新近誊写。
“表姐你看，”白侨指着一份字迹狂放的配方残页，“这‘阎罗散’的核心，在于几种北地特有的毒草相互激发，其性燥烈，入体后能迅速侵蚀五脏。若非提前知晓，以常规解毒思路，确实难以应对。”
秦沐歌拿起残页，仔细辨认着上面略显模糊的字迹，眉头微蹙：“这几味主药……‘赤焰萝’、‘断肠蒿’……药性相冲，按理直接混合会削弱毒性，但他们加入了‘冰蚕砂’作为中和与激变的引子，手法确实刁钻狠辣。”她抬眼看向白侨，“你之前负责最后提纯，可知这‘冰蚕砂’他们是从何得来？此物虽非绝品，但产量稀少，且大多掌握在北燕皇室手郑”
白侨沉吟道：“具体来源我不清楚，但负责采购此物的是‘幽先生’的另一名心腹，似乎与北燕那边的商队有联系。此次行动，那人并未落网。”
正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孩童清脆的嗓音。是明明牵着曦曦的手，在乳母的看护下走了进来。
“娘亲！白叔叔！”明明规规矩矩地叫人，一双大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满桌的药材和纸张。曦曦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喊：“娘亲~白苏苏~”
秦沐歌见到儿女，脸上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意，放下手中的东西，蹲下身将两个家伙揽入怀中：“明儿，曦曦，怎么到药房来了？这里味道杂，心冲着了。”
明明摇摇头，鼻子用力嗅了嗅，忽然指着桌角一堆颜色暗红的干枯草叶问道：“娘亲，那个……是不是很苦很苦？”
秦沐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断肠蒿”的样本，其味确实带有一种独特的苦涩。她有些惊讶于儿子的敏锐，点头道：“明儿得对，这种草药味道极苦，而且有毒，不能碰的。”
明明“哦”了一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指了指旁边另一堆颜色灰白、带着细结晶的粉末：“那这个呢？闻起来……有点凉凉的，像冬的雪。”
这次连白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那堆粉末正是作为药引的“冰蚕砂”，因其性寒，确实带有一种极淡的、类似冰雪的清凉气息，但这气息极其微弱，若非对药材极为熟悉之人，根本难以察觉。这孩子……
秦沐歌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浮现。她不动声色，温和地问道：“明儿是怎么感觉到的？”
明明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确定：“就是……闻到的呀。那个苦苦的，闻着鼻子不舒服。这个凉凉的，闻着……好像舒服一点点？”他词汇有限，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感受。
曦曦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皱着鼻子朝空气里嗅了嗅，然后被那复杂的药味呛得打了个喷嚏，逗得秦沐歌和白侨都笑了起来，暂时冲散了方才那片刻的惊异。
秦沐歌没有深究，只是摸了摸明明的头，柔声教导：“明儿的鼻子真灵。不过，药房里的东西很多都有毒，光靠闻和看是不准的，一定要记住，不能随便碰，知道吗？”
“知道了，娘亲。”明明乖巧地点头。
这时，萧璟从外面回来，径直来了药房。他先是看了看一双儿女，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对秦沐歌和白侨道：“宫里传来消息，父皇因太后受惊，寿宴虽如期举行，但规模缩减，且防卫等级提到了最高。另外，对染坊涉案人员的审讯有了初步结果。”
他挥挥手，让乳母先将孩子们带出去玩耍。
待药房内只剩下三人，萧璟才沉声道：“那些被抓的幽冥殿徒众，多是底层执行者，所知有限。但综合他们的口供以及白侨之前提供的信息，可以确定，‘幽先生’和宁王在京城至少还有三处可能的藏身点，都与一些看似清白的商铺有关。龙影卫已秘密布控。”
白侨补充道：“王爷，还有一事。我仔细回想， ‘幽先生’此人极其谨慎，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极为神秘的谋士，被称为‘国师’。此人深居简出，我从未见过其真容，只偶尔听‘幽先生’提及，言语间颇为敬重。许多大的谋划，似乎都出自此人之手。”
“国师？”萧璟眸光一凛，“可知其来历？”
白侨摇头：“极其神秘，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只知‘幽先生’对其几乎言听计从。”
秦沐歌蹙眉：“看来，我们面对的敌人，比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萧璟点头：“敌暗我明，需得更加心。父皇已下密旨，令各地严查与北燕、西凉往来密切的商队，尤其是可能夹带违禁药材的。北境那边……”他顿了顿，“赫连枭似乎与拓跋霄又起了龃龉，西凉军有后撤迹象，但北燕拓跋霄不甘失败，仍在集结兵力。我需尽快动身。”
秦沐歌心中一紧：“何时出发？”
“三日后。”萧璟看着她，“京中之事，交给你和周肃。墨夜……”他看向门外，“他坚持同行，陆明远已为他行针用药，恢复得比预期快，内力已恢复了七成，可堪一战。”
当日下午，萧璟去了京郊大营，点验兵马，检查粮草军械。秦沐歌则开始为他准备此行所需的各类药物。除了常用的金疮药、止血散、消炎粉，她根据北境可能遇到的寒毒、瘴气，特意多准备了一些驱寒护心、化解瘴疠的药丸。又考虑到可能的水源问题，配制了大量高效净水的药粉，一包便能净化一大缸水。
她配药时，明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秦沐歌给他的一套无害的、打磨光滑的木质药材模型玩耍，时不时抬头看看母亲忙碌的身影，不吵不闹。
“娘亲，”他忽然举起一个雕刻成灵芝形状的模型，“这个，和妹妹书上画的，像吗？”
秦沐歌回头，看着儿子手中那白色的木质灵芝，想起曦曦之前翻看药材图鉴时，确实对“雪灵芝”格外感兴趣，还曾指着图画咿咿呀呀。她心中微动，放下药杵，走到明明身边坐下：“明儿还记得妹妹看的书？”
明明点点头：“妹妹喜欢那个亮晶晶的花。”他的，正是之前他梦境中出现的“雪地白花”。
秦沐歌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问：“明儿，除了做梦和闻到味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比如，看到某些药材，会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很舒服？”
明明歪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指着那堆“断肠蒿”：“那个，看着这里闷闷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冰蚕砂”：“那个，看着这里凉凉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秦沐歌心中波澜再起。这并非简单的嗅觉敏锐，更像是一种对药性生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感知！这赋，若是引导得当，未来在医道上的成就恐怕不可限量。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或者自身心性不稳，也可能走入歧途，如同当年的白侨……
她将儿子轻轻拥入怀中，语气格外郑重：“明儿，你能感觉到这些，很厉害。但这是老爷给你的礼物，也是责任。你要记住，医术和毒术，是用来救饶，不是害饶。就像爹爹带兵打仗，是为了保护家园，而不是为了欺负别人。明白吗？”
明明依偎在母亲怀里，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深意，但他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严肃与期望，他用力地点点头：“明儿记住了。明儿学好本事，帮娘亲救人，保护妹妹！”
孩子的童声稚嫩，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秦沐歌心中一片柔软，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拥有如此赋的孩子，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凡。
夜幕降临，萧璟从大营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皇帝萧启将于明日在宫中设宴，名为替太后压惊，实则是为即将北征的萧璟及部分将领饯行，同时也有稳定朝堂人心的意思。秦沐歌作为七王妃，自然需一同出席。
“此番宫宴，恐怕也不会太平静。”萧璟卸下外袍，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宁王虽隐匿，但其党羽未清，难免有人借机生事。你与我同去，一切心。”
秦沐歌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应道：“我晓得。正好，我新配制了一些清心解毒的香丸，明日佩戴在身上，可防寻常迷香、毒物。”她顿了顿，略带担忧，“我只是不放心明儿和曦曦留在府里。”
萧璟握住她的手：“府中防卫我已重新布置过，墨夜虽随我出征，但他提拔的副手萧风能力不俗，忠心可靠。周肃也会留下部分精锐亲卫。况且，白侨如今也在府中，他对幽冥殿的手段熟悉，可堪防备。”
提到白侨，秦沐歌想起日间他与明明那奇妙的“互动”，便将明明的异常之处告诉了萧璟。
萧璟听罢，沉默片刻，道：“此事你我知道即可，暂勿外传。明儿还，心性未定，这赋是福是祸，尚难预料。日后你多费心，循序渐进地引导，最重要的是教他明辨是非，持心以正。”
“我明白。”秦沐歌靠在他肩头，感受着这份夫妻间的默契与支撑。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庭院中的花木之上。夏夜的风带着一丝温热，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京城依旧繁华喧嚣，仿佛昨日的惊险从未发生。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明日的宫宴，三日后北境的征途，隐匿敌手的下一步棋，以及明明那初露锋芒的奇异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这夜色中潜藏的秘密，等待着被时光逐一揭开。
而此刻，七王府内的这一方地，灯火温馨，家人相伴，成为了风暴眼中短暂而珍贵的安宁。只是，这安宁又能持续多久？那神秘的“国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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