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陈世悦的确有些紧张，紧紧攥着陈家俊的衣角，眼睛却忍不住瞟向身后的乞丐，那人还站在原地，破碗低垂着，像株被霜打蔫的野草。
陈家俊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家人都睡着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依次掀开各种锅盖，最后，他们在大灶上的一个铝锅里，发现还有好几个红糖包子安静地躺在篦子上，尚有余温，那是谭希梦蒸的晚餐主食，没吃完。
“太好了！”陈世悦替乞丐感到高兴。
“都装进塑料袋里。”
陈家俊递给陈世悦一个白色食品塑料袋，随后拿了个清洗过的矿泉水瓶，灌上温水。
“家俊哥，再拿件旧棉袄吧，他身上衣服太破了，这么冷。”
“好。”陈家俊立刻翻箱倒柜，找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并在棉袄的口袋里揣着几张零钱。
没多大会儿，两人就匆匆赶到粮食屋。
那乞丐还在晒谷场边上的一棵苦楝树下站着，见他们回来，浑浊的眼睛瞬间发亮，却不敢迎上前。
陈家俊把包子和水递过去：“拿着吃吧，肯定饿坏了，吃完再喝些温水。”
“这件棉袄你穿上，别冻着了。”陈世悦把棉袄往乞丐怀里塞，手指不心碰到他的胳膊，冰凉得像块石头。
乞丐接过东西，嘴里含混地嘟囔着：“谢……谢谢……”
他的目光落在陈世悦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有种不出的柔和，不像看陌生人，倒像看许久未见的亲人。
陈家俊见乞丐很面善，真诚地向乞丐发出邀请：“这么冷，要不你跟我们回家睡柴房里，那里暖和些。”
乞丐猛地摇头，往后退了两步，破碗攥得更紧了：“不……不进……我就在这儿……”他声音发颤，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你别害怕，我们没有坏心。”陈世悦试着往前挪了挪，那乞丐却没再后退，只是眼神依旧黏在陈世悦的脸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你慢慢吃，我们先回去了。”陈家俊拉了拉陈世悦的手，“走吧，你阿咪该担心了。”
陈世悦热情地交代乞丐：“你要是不够吃，明还可以来这边找我们，再给你拿热乎的，要想买别的东西吃，棉袄兜里给你放的有钱。”
走了几步，陈世悦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乞丐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棉袄，又抬头望向她的方向，两人目光相遇，乞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泪。
陈家俊先把陈世悦送到她家门口：“快洗洗睡吧，明一早还要拜社呢。”
“谢谢家俊哥，你也赶紧回家睡觉吧，睡不了几个时，又该起床了。”
“嗯，再见！”两人在黑暗中又拥抱了一遍，陈世悦胸前的大白馒头暖暖的，软软的。
躺在床上的陈世悦，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那乞丐的眼睛就会在她的眼前闪烁，浑浊却又带着莫名的暖意，像是思念，又像是愧疚。
陈世悦翻来覆去，怎么都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脑子里一团糟，像坨浆糊。
一会儿想起陈家俊白的话，一会儿思念亲生爸爸，一会儿又担心亲生爸爸会不会也像那个乞丐一样，在外漂泊不定，吃不饱穿不暖。
窗外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夜，陈世悦直到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没睡多久，就被养父陈锦昂起床准备抓鸡来杀的动静吵醒。
她穿好衣服，刚走出大门，就听见陈锦昂的声音从牛棚方向传来。
“叫花佬？你怎么睡这儿了？还挺会挑地方的，把我的草垛都弄乱了，赶紧滚！”
陈世悦心里纳闷，走过去一看，只见陈锦昂站在牛棚旁边的草垛前指着一个人骂，草垛边坐着一个乞丐，正是昨晚她和陈家俊遇见的那个男子。
乞丐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怀里还抱着那件蓝布棉袄，没舍得穿，他不敢和陈锦昂对视，眼神有些躲闪。
陈世悦好奇地问乞丐：“你怎么睡在这儿？冷吗？”
“草垛能遮风，不冷。”乞丐实话实，不再像昨晚上那么胆怯。
“送你的棉袄怎么不穿上？”
“不舍得穿。”乞丐又是直言不讳。
陈锦昂看着两人自然地对话，不由瞪大眼睛，十分好奇：“你俩认识？”
“昨晚上，我和家俊哥见过他，还给他拿了吃的和衣服。”
“谢谢姑娘。”乞丐很感恩。
乞丐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陈锦昂死死盯着乞丐，眉头越皱越紧，嘴唇哆嗦着：“你……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乞丐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用脏兮兮的手拨开遮住脸的头发。
当他的脸完整地露出来时，陈锦昂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鸡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大阉鸡扑腾着翅膀，躁动不安。
“李……李琨？是你吗？李琨！”
乞丐浑身一震，像是被雷击了一样，眼睛猛地睁大，看着陈锦昂，嘴唇动了半，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锦……锦昂？你是陈锦昂？”
陈世悦站在旁边，脑子“嗡”的一声，李琨？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平时听乡亲们提过，昨晚上陈家俊也提到，那可是她亲生爸爸的名字！
她注视着眼前的乞丐，又想起乡亲们描述和自己看过照片中爸爸的样子，心脏砰砰直跳，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
“真的是你！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我们都以为你……你不在了！”陈锦昂声音哽咽，上前一步想拍李琨的肩膀，又停住了手，看着他衣衫褴褛的样子，眼圈红了。
李琨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声音低沉：“我……我也不知道我去哪儿了，这些年就像做梦一样，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
陈世悦故意求证，她问陈锦昂：“阿爸，你们认识啊？”
“何止认识？他是我和你锦鹏叔的高中同学，也是你的亲爸。”
“什么？他……他是我的亲爸？”陈世悦的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一步步走到李琨面前，仔细看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李琨听到“爸爸”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看着陈世悦，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愧疚和痛苦，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黑痕。
“你……你是我的女儿？”李琨同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脸惊讶，他伸出手，想摸陈世悦的脸，又缩了回去，停在半空中颤抖着，“你都长这么大了……都长这么大了……”
“世悦，他就是你亲爸李琨，当年我们还是高中同学，最好的哥们，铁得很！”他叹了口气，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鸡笼，“走，李琨老同学，进屋，外面冷。”
李琨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退：“不……不进屋，我身上脏，会弄脏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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