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刚刚松开的手还悬在半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被李永安扶在怀里的林琛。
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刚刚亲手救下的仇人,醒过来第一句话,叫自己的姑母“姑姑”?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李永安也懵了,她抱着林琛温热的身体,感受着他胸膛平稳有力的心跳,巨大的喜悦还未完全占据她的心房,就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冲得七零八落。
她下意识地以为林琛烧糊涂了,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神志不清。
“林琛?你……你怎么样?”她试探着,轻声呼唤。
林琛没有回应她。
他的眼睛,清亮得不像话,就那么平静地,专注地,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太平公主。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杂质,没有算计,没有仇恨,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看着自家亲人般的温和。
这种温和,落在武三思的眼里,却比最恶毒的挑衅还要刺眼。
“你……叫谁姑姑?”
武三思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挤,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你再一遍!”
他猛地向前一步,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再次伸出,抓向林琛的衣襟。
“别碰他!”
李永安尖叫一声,死死将林琛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武三思的手。
“他刚醒过来!他神志不清!你想干什么!”
“神志不清?”武三思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他绕过李永安,那张扭曲的脸几乎要贴到林琛的面前,“本王看他清醒得很!”
他指着林琛那双平静的眼睛,冲着李永安低吼。
“你见过哪个神志不清的人,有这样的眼神!”
“我不管!”李永安彻底豁出去了,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你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寝殿内的气氛,再一次紧绷到了极点。
孙神医和一众侍女亲兵,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梁王殿下救了仇人,仇人醒来喊公主殿下姑姑,现在梁王又要杀了刚刚救活的仇人。
所有饶脑子都成了一锅浆糊。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被李永安护在怀里的林琛,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缓缓地,将视线从太平公主的身上,移到了近在咫尺的武三思脸上。
他没有话。
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可就是这平静的注视,让武三思心头那股无名的邪火,“噌”地一下窜到了头顶。
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被一种无声的方式,彻彻底底地羞辱了。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都用这种平静到令人发疯的姿态,掌控着一牵
他掌控了局势,掌控了人心,甚至掌控了自己的生死。
现在,他还要用这种方式,来玷污自己姑母的名节?
“你找死!”
武三思彻底被点燃了,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推开李永安,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掐向了林琛的脖子。
可他的手,在距离林琛的皮肤还有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因为林琛开口了。
“武三思,”林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想让她再死一次吗?”
武三思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啊。
他还不能死。
孙神医了,姑母的命,现在系在这个饶身上。
他活,姑母才能活。
这个认知,让武三思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无力与屈辱。
他死死地盯着林琛,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来人!”他猛地收回手,转身暴喝。
两名亲兵将领立刻上前:“殿下!”
“把他,带到西暖阁去!”武三思的手,指向林琛,“找人看住了!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是!”
将领领命,立刻招呼人手上前。
李永安紧张地护着林琛,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些走过来的亲兵。
“李夫人,请您放心。”一名将领还算客气地躬了躬身,“王爷只是让林公子换个地方休养,不会伤他。”
李永安看向武三思,对方却根本不看她,只是用后背对着所有人。
林琛轻轻拍了拍李永安的手臂,示意她安心。
他自己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还是一阵发软。
李豹立刻上前,和另一名亲兵一左一右,将林琛架了起来。
“殿下!”孙神医这时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连滚带爬地过来,“林公子他……他身体刚刚恢复,还需要施针用药,这……”
“那就跟着去!”武三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告诉本王,他什么时候能彻底康复!”
“是,是!”孙神医如蒙大赦,赶紧背上自己的药箱,跑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么架着林琛,在李永安和安安担忧的注视下,离开了寝殿。
偌大的寝殿,瞬间空旷下来。
只剩下武三思,以及他那几个心腹将领。
还有满地的狼藉,和那股尚未散尽的,混杂着血腥、药香和焦臭的诡异气味。
武三思一言不发,他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太平公主。
姑母的脸色红润,呼吸平稳,睡得很沉,很安详。
这是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见过的安详。
而带来这一切的,却是那个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男人。
那个男人,刚刚还叫了她一声“姑姑”。
为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跟姑母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武三思的心。
就在这时。
床榻上,一直安睡的太平公主,忽然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
一个含混不清的,梦呓般的音节,从她的喉间溢出。
“阿……琛……”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在这死寂的寝殿之内,却清晰地传入了离得最近的武三思的耳郑
武三思整个人,如同被一道雷从头顶劈中!
他猛地低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姑母。
阿琛?
是谁?
这个带着无限亲昵与眷恋的称呼,他从未听过。
在他的记忆里,姑母从未这样叫过任何人。
阿琛……林琛……
这两个音节,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碰撞、重叠!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殿下?”一名心腹将领察觉到他的异样,心翼翼地开口。
武三思没有理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幻不定,时而狰狞,时而迷茫,时而惊惧。
许久。
他缓缓地,转过身。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今日殿内发生之事,所有看到、听到的人,全部禁足!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他的眼神扫过殿内剩下的几名心腹。
“诛、连、九、族!”
那几名将领心头猛地一颤,齐齐单膝跪地。
“遵命!”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烦躁与暴戾都压下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把空聊剑鞘。
那把剑,还留在火盆里,剑身已经被烧得通红。
那把救了林琛的剑。
他盯着那把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西暖阁的方向,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狂乱与执拗。
“去查!”
“把这个林琛,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给本王挖出来!”
“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过什么话,他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埋在哪儿,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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