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余幼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世事,远比她想的要荒谬的多。
若是这回朝廷是同起义军真刀真枪干上一场,着实难敌,丢盔卸甲,致使帝都沦丧......
余幼嘉反倒还瞧得起朝廷一些。
而今,她当真是觉得丢人,很丢人。
这样的皇朝,竟也能将百姓压迫上许多年,当真是很丢人。
“朱载,你生不逢时。”
想来想去,余幼嘉到底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是你距离帝都近些,不必担心长途奔波,辎重补给,没准你那三百人,直接就能攻破帝都。”
旁人不了解朱载,可她了解。
虽朱载总自己宁愿泯然退隐,可这也掩盖不了卓卓资。
若非生不逢时,生于淮南王膝下,若非远离帝都,或许三百骑,现在就已经换了日月。
朱载闻言,也有些哑然:
“时机已逝,况且谁能料想四十万大军如纸一般呢?”
他没有自己做不到,却也没有自己做得到。
他只是,都已经过去了。
几人越发沉默,眼前一阵阵发黑的袁老先生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老泪纵横道:
“丧周,是要丧周!”
“陛下纵使有万般不好,可到底是下之主,怎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敢问兄弟,你可知晓,帝都沦丧之后,陛下又去了何处?”
平日里‘狗皇帝’‘老皇帝’骂的多了,骤然听到有人一板一眼的称呼皇帝为‘陛下’,还如此悲戚的为帝都沦丧而哭泣,九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位莫名出现在书房的老先生在同自己话。
老先生又忍痛问了一遍,九这才猛然回神,随口道:
“往东来了呗,不然还能去哪里?”
这事儿其实也很好猜,如今的帝都江陵,本就是迁都后的帝都,虽然位于九州正中,可四周平阔,易攻难守。
起义军既从西边攻城,老皇帝肯定不能硬着头皮往西走,北边又是旧都所在,不仅有关外异人,还有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南边又是世封尚武,且已经通婚几代的各路藩王诸侯......
无论怎么想,都是往东跑比较稳妥。
虽然往东走也是一头扎进了藩王的地盘,可原先平阳军攻下的疆土,早在平阳王死后四分五裂。
老皇帝往东跑,只要不跑的太过,最多一头扎进各路平阳残部之中,到不了平阳王都,离淮南等地更是还有十万八千里。
所以,但凡只要是个有点脑子的人,应该都会选择往东跑。
可坏就坏在,大家都十分心知肚明——
这老皇帝,还有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没!脑!子!
不客气的,余幼嘉听到【卖樵鬻水】四个字之后,脑中思绪就只剩下了【这都行,那我为什么不能当皇帝】以及【二娘三娘四娘五郎.....家中每个姊妹单拎出来,办事儿都比这个镇北王靠谱多了】。
周朝至今数百载,从前不是没有给百姓半点好日子。
哪怕这代只是个傀儡,只要愿意安安稳稳高居皇位之上,百姓们也有办法哄好自己,那些以谢家为首的士族文士们,也有办法将朝廷治理的井井有条。
更别提,除却士族,民间还有很多如袁老先生一般恪尽职责,勤政中正的清官廉吏。
然而,偏偏荒淫无道,五年内拱手两次让帝都。
如今,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余幼嘉面色不太好看,确切的,是在场之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九完先前一连串的消息,脸色却仍没有丝毫转好,只以眼神虚虚看向自家主子的鞋尖,好半晌,才支吾道:
“肯定是往东,但老皇帝带着人几番溃逃,暂还没有探听到确切的藏身之处。”
“不过这两日各方势力应该多少都得到了消息,他们中有些距离近,动作快的人,已经借着勤王为名,一边发兵江陵,预备夺取帝都,一边搜寻老皇帝的踪迹......”
“只怕过不了多久,老皇帝就会被找到。”
老皇帝弃帝都而逃,这该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抢先一步占据帝都,再寻到老皇帝,那便占据【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八字。
若老皇帝再不慎‘受惊病重而亡’,死前再感恩戴德,拟一道禅让的圣旨......
大周变成了自家的皇位。
当然,若是觉得大周如今已经土崩瓦解,名声极差,那就将老皇帝一杀,宣告自己这是奉除害,也会有不少人拥护,建朝也是名正言顺。
总之,这回无论如何,老皇帝必死无疑。
不过,让九难受的自然不是这些事。
九始终看着主子的鞋尖,不敢开口。
布置清雅的书房内,一时只有袁老先生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啪嗒。”
一滴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过袁老先生布满沟壑的脸颊,滴落在陈旧的书案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个朝廷,他早已看透。
君主昏聩,权奸当道,吏治腐败,民不聊生。
他曾因触怒权贵而远走他乡,他也亲身感受过这架庞大帝国机器的朽坏与不公,也知道很多人会为这回帝都沦丧而高兴。
可是……
他为官数十载,读的是圣贤书,信奉的是“君君臣臣”的纲常伦理。
周朝再不好,也是他从前曾为之效忠、为之奔走三十载的朝廷。
袁老先生踉跄起身,朱载适时想伸手去扶,却被拒绝:
“不必如此,只劳烦二公子为我准备一间陋室。”
“国都既丧,老朽残躯,食君之禄多年,无力回,已是不忠。若不能谨守臣节,以尽哀思,与禽兽何异?自今日起,老夫当绝食三日,书哀悼之篇,以祭……君臣之谊。”
没有直祭悼,可此言,便是知晓,老皇帝这回当真难逃一死。
按理来,老皇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哀悼老皇帝的人,难免也被人鄙夷一眼。
可偏偏,要哀悼的人,是袁老先生。
忠贞,守节。
本就是读书饶风骨。
无论明主是谁,又当真是否‘清明’,他都会为此哀悼。
朱载朝树伯招手,树伯领命带袁老先生而去。
袁老先生离去之后,九总算是松快了些,眼神从主子的鞋尖慢慢上移,看到主子的袍摆,才声嘀咕道:
“主子,谢家又派遣使者来了。”
“这回,他们不仅送了谢家嫡女谢婉清前来平阳,而且还指名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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