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听着儿子带着顾虑的话语，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多想？呵，这宫里宫外，谁人不多想？朕让他去，是让他尽一份孝心，在列祖列宗面前露个脸，让他知道，朕还没忘了他这个儿子。至于他如何想……由他去想。”
朱翊钧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然，仿佛在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朱常澎张了张嘴，还想再劝，毕竟他深知大哥心思敏感，这般传旨，难免会让大哥觉得是父皇不愿见他，更加疏远……
朱翊钧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反驳：“你去告诉他便是。朕近日忙于国事，无暇召见他。让他安心准备，随你同往。”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渐晚的色，又补充道：“现在正是用膳的时辰，你这就过去一趟，在他府上用个便饭，顺便把旨意传达了。”
朱常澎闻言，面露难色：“父皇，这……这时辰过去，怕是打扰大哥和嫂嫂用膳，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吧？”
“有什么不合时夷？”朱翊钧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你是他亲弟弟，去他府上吃顿饭，他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正好也瞧瞧他近日过得如何。去吧。”
皇帝金口已开，朱常澎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躬身应道：“儿臣……领旨。”
太子仪仗并未大张旗鼓，但必要的护卫和随从还是簇拥着朱常澎的马车，穿行在京师渐沉的暮色中，来到了朱常洛的府邸。
亲王府制，宽敞雅致，只是比起东宫，自是逊色不少。
府内，膳厅之中，灯火温馨。
朱常洛与其新婚不久的王妃刘清婉正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样精致菜，气氛融洽。
刘清婉的父亲刘鹤，是福建水师副提督，不过却享受提督待遇，掌管南洋防务，发达也不过这十五年间。
是真的从民间涌出来的名将。
跟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打过仗。
朱翊钧专门召见过他，看其虽然在海上经受风吹雨打，皮肤黝黑，粗糙。
但……
还是帅。
朱翊钧就立马想起来自己那个好色的老大儿。
直接就问。
哎，也亏着朱常洛有福气。
人家还真的有一个女儿。
年龄合适。
当下，朱翊钧就敲定了，自己大儿子正妻的人选。
朱常洛虽因境遇，平日眉宇间常带郁色，但在自己这方地里，对着温婉可人，又美貌的王妃，神色也柔和了许多。
刘清婉正轻声细语地着以前在福建的一些趣事，朱常洛嘴角带着浅笑，偶尔回应一句，正是新婚燕尔，别胜新婚的温情时刻。
就在这时，府内管事匆匆而入，面带难色，低声禀报：“殿下，太子爷驾到，已到前厅了。”
朱常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被风吹散的薄雾般消失无踪，他放下筷子，低声抱怨了一句：“这老六……怎么专挑人吃饭的时候来！”
一旁的刘王妃见状，柔声劝道：“殿下，太子亲至，必有要事，还是快去迎一迎吧。”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无奈地叹了口气：“迎，当然得迎。”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向外走去。
前厅中，朱常澎负手而立，正打量着厅中的陈设。
见朱常洛出来，他脸上露出笑容，率先开口：“大哥。”
“臣，参见太子殿下。”朱常洛依着规矩，便要行礼。
朱常澎赶紧上前一步托住他：“大哥不必多礼，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套。”
他目光转向紧随朱常洛出来的王妃，他赶忙躬身行礼：“长嫂。”
刘王妃连忙敛衽还礼：“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朱常澎笑道：“是我来得不巧，打扰大哥和长嫂用膳了。父皇吩咐我过来传句话，正好我也还没用晚膳，不知可否在大哥这里叨扰一顿？”
话到这个份上，朱常洛还能什么，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太子殿下驾临，蓬荜生辉，求之不得。只是寒舍简陋，膳食粗淡，只怕怠慢令下。”
“不怠慢，不怠慢，我也是奉旨讨饭。”
“奉旨讨饭……”
三人重新回到膳厅，添了碗筷座位。
气氛比之刚才，却明显拘谨了许多。
朱常洛默默吃着饭，不再多言。
刘王妃也是细嚼慢咽。
朱常澎知道大哥心中不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寻了个话题开口：“大哥近日可好？我看这府邸收拾得甚是雅致。”
“劳太子挂心，一切尚好。”朱常洛语气平淡。
又沉默了片刻，朱常澎觉得不能再拖，便放下筷子，正色道：“大哥，我此来，是奉了父皇口谕。”
朱常洛和刘王妃闻言，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朱常澎继续道：“父皇感念日前荡平倭寇之大捷，又因夜梦世宗皇帝，心有所感，决定遣我代其前往永陵，祭告世宗皇帝在之灵，禀明倭患已平之事。父皇特意嘱咐，让大哥你与我同往。”
朱常洛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了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缓缓道：“父皇……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此光宗耀祖的大事，还能想起我。”
“只是，父皇也不想想，世宗皇帝他老人家在有灵，想不想看到我这个……嗯，不对，弄不好世宗皇帝，还真的想看一看我呢。”
“我此去，是去永陵，大哥此去，要所有陵寝能祭拜一番。”
“‘哎呀，你要，世宗皇帝看到我会欣慰，我还信，可是列祖列宗看见我，非但没感到欣慰，反而气得……罢了罢了，太子既传旨，臣，遵旨便是。”
朱常澎听得尴尬，只能讪讪道：“大哥言重了，父皇也是念及骨肉亲情……”
朱常洛却不接这话茬，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吃饭，吃饭，大地大，吃饭最大。正好我也有一番委屈，给祖宗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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