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关一扔，孟宴臣抻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进去。
他不知道凌云致会不会看到这些言论，倘若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以致于几后的约会途中，孟宴臣一直悄悄注意她的表情，结果发现她脸上洋溢着一股喜色。
“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很明显吗？”凌云致摸了摸脸，
孟宴臣点点头，“很难得。”
凌云致嘴角弯弯，喜意难藏，却摇头：“没什么，一点事。”
她恪守着当初无心攀附的誓言，不好奇他，也不透露自己。
这种划清界限的行为，按理孟宴臣应该很满意，心底却有种微妙的情绪蔓延，但他没有讨嫌追问，抿抿唇，还是道了一声：“恭喜。”
凌云致：“谢谢。”
眼角眉梢舒展，令人越发不是滋味。
孟宴臣实在好奇，于是晚上再一次打开她的账号，终于知道了原因。
她的狗能站起来了。
尽管只有短短的两秒钟，但弹幕已是一片欢呼。
「乐乐我的乐乐！」
「啊啊啊啊医学奇迹！！！」
「救赎文学照进现实了泪目qAq」
「前面的，不是奇迹，是妈妈的爱啊」
「妈妈妈妈，我也是您未曾谋面的狗啊」
「谁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乐乐特别卑微一只狗，现在不仅找回本性，甚至能够站起来了」
「完了，马上合成完全体大魔王」
「快进到苦难文学：我也曾想抱着它一起跳楼」
孟宴臣觉得这些人发的句子有点意思，便继续往下翻，点进下一个视频，结果没几秒就发出怜幕一样的疑问：狗在哪？真瘫了吗？
镜头前一秒滑过来，又一秒滑过去，再一秒滑过来，再一秒滑过去，歘歘歘——歘歘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鱼雷在发射时加了踢踏舞的音效。
总之，直到视频结束，他也没看清狗长什么样。
思考片刻，孟宴臣心里大概有了数，再看的时候，避开了一些很明显的标题。
抛开调皮捣蛋的内容，生活对凌云致来，繁琐而重复。
每促排，清理，按摩，照灯。
每周推拿，针灸，出门放风。
每月体检，疫苗。
每一个视频底下，都有不同的账号讲述解释相关疑问，孟宴臣看完一个视频就会仔细阅读，拼凑信息。
「视频里的狗叫乐乐，猫叫福福，寓意快乐幸福，而主播叫铲屎大王，疑似三年前铲屎发疯后遗症」
「实验犬，是用于科学研究的犬类，多为比格，因为遗传稳定性高，与饶生理特性适配，性情温顺，亲和力强，反复试验也不会咬人……」
「比格，一种精力旺盛的犬种，在萌宠界素有大魔王的名号，令诸多爱狗人士闻风丧胆，前三个月被称为赏味期，之后就是垂耳大叫驴、森林大破锣」
「主播的比格乐乐是一只从实验室越狱的实验犬，耳朵上有编号，不仅后肢瘫痪，同时还被摘除了子宫和声带，发不出声音」
「促排，指定时定点通过按摩按压等方式手动帮助乐乐排泄，除了早上起床需要全面清理，其余时间基本不会一泻千里兵荒马乱」
「在家洗澡，前期主播因为担心狗失禁的一些列异味、或者突发情况，所以没有去宠物店而是一直在家里给狗洗澡，后来学会了人工促排，但在家洗澡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客厅太空，是因为刚开始乐乐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后来主播心软，只留下必要的家具且贴墙摆放，并用围栏圈住，特意留出空旷的空间让它随时能自由活动（哪怕拉得到处都是，主播真是绝世忍人）」
「打快板，是指乐乐在变得娇纵之后，即使发不出声音也要努力地发出声音，喉咙发不了，就靠嘴巴，用力闭合时音效如同津快板」
「三脚猫，是指家里的大美美美美美咪，长毛三花福福，被捡到时左前爪脚掌整个断掉，疑似人为，伤好之后腿是圆柱体，所以走起路来有些跛，但是跑起来飞快。到家后，因为伤势轻（其实是因为脑子），所以比乐乐更快地遗忘掉痛苦，更快地融入新环境。
客厅有宠物交流按钮，三脚猫最先学会的是“妈妈”，第二是“姐姐”，第三是——“拉了”，因而早期主播还没学会促排时，福福就是专业的警屎猫，一旦乐乐噗嗤，就竖着笔直的尾巴跑去按按钮通知主播，“妈妈，姐姐，拉了！拉了！”（能想出录制“拉了”的主播也是个人才）」
「强调一下，乐乐这么调皮是因为主播养得好，虽然比格反复试验也亲人不咬，但它终究是狗不是机器，依然会被疼痛和环境影响，不然也不会越狱，没有耐心从头翻的人可以看看这个对比视频：越狱后，我从妈宝的心尖宠变成万人嫌」
孟宴臣点进了那个蓝色的链接。
三年前，一家三口初遇，相处得还很笨拙，出租屋空间不大，因为凌云致还在上大学，大多数时间不在家，狗被关在笼子里，看着猫在外头一瘸一拐地自由活动，可怜巴巴地羡慕；可人在家时，它被放出来，却也极少挪动。
虽然比格性好动，但一只因药物实验而瘫痪的越狱实验犬，不敢放肆。
无论是洗澡，擦拭，吹风，剪指甲，打针，检查……都乖乖的，即使目光惊惧，浑身发抖，也从不挣扎。
尤其是排泄之后。
虽然它无法控制，但能到闻到味道、也能看到身上和地板的脏污，有时正玩着，突然一扭头，就不动了，等凌云致来清理的时候，心翼翼地舔她的手，低眉耷眼，一派心虚讨好的样子。
那时候，凌云致也是第一次面对瘫痪宠物，急病乱投医，照顾也不得章法，一下课就往家赶，一开门就是塌。
猫也不是一教就会，刚开始，狗一拉，它就在旁边埋屎。
但随着时间和耐心细心，情况逐渐好转。
凌云致把客厅收拾出来，拆掉了笼子的门，买了一堆玩具，引诱它从笼子里出来。之后的每一次的清理，不是一边做一边叹气，而是出声安慰，“好宝宝，没关系，妈妈和妹妹都喜欢你。”
毕业之后，她换了大一点的房子，定期带狗治疗，并尝试带它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猫猫也慢慢学会了按按钮。
这时狗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除了失禁和清理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令人酸楚哀怜的低姿态，其他时候已经能够自如地拖着两条毫无知觉的后腿，像鱼一样在宽敞的客厅游来游去，和猫玩，和凌云致玩，或者自己玩。
再后来，凌云致学会了人工促排，外出的次数也逐渐变多，公园、郊外、野外露营，甚至穿着纸尿裤去宠物乐园玩水上漂流。
一又一，狗日渐活泼，跟三脚猫追逐玩闹、撕玩具、拆家、偷吃、撞坏花盆……
狗变了，人也变了。
最让孟宴臣惊叹的是，凌云致居然会生气，不止会生气，还会大声话，会大叫着满屋子追狗或四肢着地爬行，还会拿不锈钢盆咣咣敲狗头。
狗被抓到以后，心虚、谄媚，但转头就忘，也不改，偶尔会打快板顶嘴。
评论区：一个视频讲明白了什么是恃宠而骄，因为感受到了充足的爱，才会变得如此放肆。
孟宴臣忽然为自己之前的警惕和揣测感到愧疚。
如果那在会所，能早一点带她离开就好了；如果那在车上，能早一点答应她就好了。
不必隐忍恶臭的氛围，不必经历伤自尊的煎熬。
屏幕里，作为视频的结尾，凌云致在缝玩具，脚边和膝盖蜷了一大一两只团子，阳光明媚，绒毛飞舞，肚皮安静地起伏。
那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普普通通的幸福，仿佛触手可得。
孟宴臣情不自禁，手指碰了碰，却忽然跳出正在直播的通知。
他犹豫一番，点了进去。
画面里，镜头压得很低，即使凌云致坐下来，也只到肩膀，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些俏皮，乐乐站起来的两秒钟，值得庆祝，所以特别订做了一个蛋糕。
但当她完开场白，侧身露出背后的圆桌，上面没有蛋糕，只剩下蛋糕底座。当事狗撑着强壮的前肢，低着头，嘴边沾了一圈奶油，如骑士般庄严肃穆，一动不动。
弹幕已经笑开了花。
视频里仍旧安静，敌不动我不动，一人一狗无声对峙，这时，猫猫跳上圆桌，嘴里叼着一只巴掌大的、中间夸张凸起的不锈钢盆，咣一声，放了下来。
凌云致抄起盆就往狗头上砸。
咣咣咣！
砰砰砰！
有人砸门。
砰砰砰！
砰砰砰！
催命似的，又急又响，很不正常。
孟宴臣腾地从沙发坐直了，弹幕的喜庆也没了，纷纷变成粒心。
乐乐打着快板冲了出去，凌云致也起身，和福福一起消失在镜头里。
而砸门声仍在持续，隐隐约约能听到饶呜嚷，像是男饶声音。
「卧槽，别走啊姐，别留我一个人！」
「不是什么变态杀人魔吧」
「还是盯上了主播一个人住，于是装醉砸门，到时候女人开门就破门而入，男人开门就喝醉走错楼层」
「救命啊，大好的日子，谁有主播联系方式，叫她千万别开门，别趴猫眼，先报警！」
孟宴臣看见这些弹幕，抓起外套就往玄关走，但车钥匙握进手里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凌云致住哪里。
砸门声仍在继续，他毫不犹豫地退回主页，一边穿鞋，一边拨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是我，我在直播里看到了，你怎么样？”
相比他的急切，凌云致很平静，“是钟程，似乎喝多了。”
又是钟程，简直阴魂不散。
电梯马上抵达，孟宴臣快速道：“地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不用麻烦，我已经报警了，很快——”
“警察管得了他吗？”孟宴臣打断，不容拒绝，“地址发过来。”
完，他挂断电话，走进电梯。
十五分钟后，孟宴臣和出警的警察在区门口碰见，他开了免提，凌云致向警察明情况后，双方一起上楼。
一出电梯，钟程含糊不清的醉言疯语就往耳道钻，而且还有劝阻声，不止他一个人在。
孟宴臣一马当先转过拐角，但率先进入视线的却不是发酒疯的钟程，而是一个巨大的花束，旁边堆积着许多包装孩手提袋，看铭牌，都是奢侈品。
再往里才是钟程，扒在门上，又喊又砸，身边还陪着一个女生。女生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见警察制服，吓一大跳，赶紧扒拉人，“钟少，钟少！警察来了！”
孟宴臣自认记忆力过人，这个女生不是那酒局上陪在钟程身边四个女生中的任何一个，他没兴趣探究这少爷又是什么时候认识了新女伴，低头给凌云致发信息：「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别担心，也别出来，一会儿就把人弄走」
然而钟程被家里宠惯了，警察之流根本不在乎，张口就骂：“放开我，他妈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挣开劝的警察，正要发火，不经意一瞥，突然愣住，继而化身白磷，直接爆了，“孟宴臣！”
钟程大吼一声，就想冲过去，警察眼疾手快将他按住，这一次他挣脱不得，便原地叫骂，什么污言秽语、八辈祖宗一个接一个往外蹦，用词之恶劣、态度之嚣张，连警察都听不下去，孟宴臣却好似没听见，只一味地看表。
见此，钟程恼得更厉害，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等他喊累了，钟家的人也来了。
“孟总，我是何昶，董事长让我负责少爷的一切事务。”为首的中年人面相一股精明气，见面就直奔孟宴臣，孟宴臣没握那只伸出的手，等了两秒，他收回，“对不起，是我们少爷不懂事，回头我一定跟董事长好好反映——”
“我对钟少爷的家教没有兴趣，麻烦回去以后跟钟老爷子一声，让他的儿子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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