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宴清坐在第二圈，旁边是和他年纪相仿的两个老头，皆是花白胡子，满脸皱纹。
其中一个看了看郁江离，对郑宴清略拱了拱手：“老哥哥，听这次的会前准备，都是两个娃娃自己做的？”
郑宴清也略微拱手，回了礼，谦虚道：“那怎么行？我这张老脸可放在这里了！好歹给他们把把关，别把我的脸丢尽了！”
“瞧您的，这可是您坐下的金童玉女！年轻一代里，可挑不出几个！”
“咳！我带的孩子嘛，随我，有一分墨水恨不得抖出半斤。哈哈！”
“谦虚了！谦虚了！”
章文静坐在第五排紧挨通道的位置，远远能看到郁江离的背影。
若是郁江离一举跃了龙门，她这个同窗，也会身价倍增。
恰巧这时，郁江离回头看了看，像在寻找什么。直到撞上她的目光，郁江离才停止搜寻，像是定了心。
她悄悄举起右手，紧紧握拳，用夸张的嘴型告诉郁江离：“加油！”
郁江离笑了笑，似乎有些勉强。也许是紧张的原因，她的脸红红的。
顾霜辰坐在第三排，两旁皆是昔日旧友，难免闲谈几句。
但顾霜辰却心不在焉，他想不通，校庆的主会场在本部，研究生院只承接部分学术会议，郑晚宁既不是宁大的学生，也不可能参加学术会议，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陪郑教授过来？有必要吗？郑宴清身子健朗不，他出行一直有司机陪着。而郑晚宁根本不会照顾人，但凡有点事，还不够教授分心的！
“霜辰，听你开了一家图书公司？生意怎么样？”左手边的朋友忽然发问，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顾霜辰礼貌一笑，带着些许自嘲：“实不相瞒，冷清得很。”
“是吗？我有个师妹投了简历，可是三了，一直没有回应。”
“我公司没几个人，至今也没做过大单。人事那边只有一个姑娘盯着，我回头问一下。”
“你这，真的假的？顾氏那边的客户，你随便拉几个，早门庭若市了！”
话一出口，朋友的脸色立刻变了，支吾道：“咳……我是……”
顾霜辰勾了勾嘴角，清俊的眉眼依旧带着笑意：“她若不嫌弃，让她元旦之后过来吧！”
朋友像得了特赦，连连点头：“好！只是姑娘没定性，我再问问她。”
“不妨事。”
顾霜辰微微颔首，目光很快落回郁江离身上。
内圈的人都抬着头，目光齐聚，纷纷看向郁江离。
张扬侧过头，吓得心脏停了一拍：“阿……阿离……你，你的脸……”
郁江离身心俱热，眼底更像着了火，连睁眼都十分艰难。
“张师哥……我怎么了？”她强撑着精神，声音断断续续。
张扬看着她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出来。那张脸，让他恶心。
“别是什么传染病吧！”
“就怕是脏病！”
“能不脏吗？她以前怀过孩子，打掉了……”
郁江离索性不再问，拿起手机，刹那间，瞳孔急剧收缩，心脏悬在空中，久久不能落下。
颤抖的双手摸向自己的脸颊。那张脸，深红，浅红，一片连着一片，密密麻麻，全是黄米大的疙瘩。
砰的一声，心脏骤然落下。手机掉在桌上，郁江离伏着身子急促地呼吸着。
她败了。战争还未开始，她已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走。
张扬扭过头，慌慌张张躲开，一不留神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捂住口鼻，交头接耳，眼睛时不时瞟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会场上顿时嘈杂起来。
郁江离早已慌乱不堪，嫌恶的目光，低声的讨论，将她困在金铙之中，她恨不得立刻化为一滩血水，从此消失，无影无踪。
短暂混乱之后，她扯下围巾，这一动作更是让周围壬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她，那样子，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怪物。
她顾不上这些，将丝巾展开，遮住下半张脸，毅然起身，拿着纸稿走到郑宴清身边。
“老师，我身体有些不舒服……”郁江离语气虚弱，尽量用最简洁的话语向老师解释状况。
郑宴清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他更关心她的健康：“阿离！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老师，现在必须有人顶上去。这是我整理的资料，每一条都很清楚。您看……”
“嗯。我知道了。立刻让辰带你去医院。我看你这样子，像是过敏。”
郑宴清平静地坐着，声音却如同洪钟般响亮沉重，最后四个字，更是无比铿锵，气压全场。
“好，谢谢老师。”
顾霜辰已经起身，在一众惊愕与嘲笑的之下，径直走向郁江离，一到身边，便扶住她的胳膊。
郁江离在顾霜辰的搀扶下，贴着墙边走出会厅。
身后渐渐嘈杂起来。
会厅的大门尚未关紧，里面便飘出一个声音：“是不是有病毒？我们的安全能不能保证？”
“对啊！会不会传染？”
郑宴清把章文静叫到身边，简单吩咐几句，让她坐在郁江离的位置上。
张扬皱着眉头，提醒章文静：“你真坐得下去？不恶心吗？”
章文静怔怔望着张扬，片刻之后，惊讶的瞳孔冷如冰山，轻蔑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稿子：“她整理的稿子，你不觉得恶心吗？”
张扬顿时哑口无言。
忽然，会场上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各位前辈，同仁，十分抱歉。”郑宴清已经站起，拿着话筒，向大家鞠了一躬：“我的学生郁江离因为花粉过敏而无法出席今的会议。她的工作已经由宁大另一名学生章文静全部接替。至于安全问题，我想，必要的安全意识还是需要的。今日会场布置，鲜花太多，若同样有花粉过敏者，可提前离场。若没有，会议将在三分钟后开始。再次致歉。谢谢。”
会场鸦雀无声。
章文静深知，这三分钟是老师赌上前半生的成就和威望给自己争来的，继续翻看资料，马不停蹄。
虽然在撰写稿件的过程中，郁江离也会和她讨论一些问题，但许多观点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以她的成绩，能坐在第五排，已经是老师特殊照顾。
三分钟很快过去，章文静一目十行，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张扬递了纸巾过来。
章文静看都没看，直接用手一抹，抬起头，目光坚定。
电梯门刚刚关上，郁江离便觉得呼吸困难，心肺欲裂。而脖颈间燥热无比，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上来回爬动。
郁江离狠狠抓了一把，嫣红的脖子里便渗出丝丝血迹，噬骨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
疼痛尚未减轻，难以忍受的奇痒又席卷而来，直钻心底。
郁江离抬起手，十个指甲里已经血脓交汇，红黄一片。顾霜辰及时抓住她：“阿离，忍一忍！”
走出电梯，出了凤章台，一向畏冷的郁江离今日却觉得这北风不够冷，不够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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