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用过朝食，什邡便跟着黎师傅去西市最大的牙歇—周记。
往上数数代，打从秦朝时，牙人这一行当便初现雏形，并长期在商贸往来中形成了成熟的体系。
如今各行各业都离不开牙行，除了帮人租赁房屋、车马、工具等工作外，他们还提供招工、寻人，奴隶买卖等工作。
除此之外，牙行涉猎黑白两道，许多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做的生意，最终也会通过牙行来进行交易。
封河期一过，南北往来频繁，萎靡了一整个冬季的商贸交易会集中在两个月之内达到一个井喷的状态，这不仅是在益州，全国亦然。
每年春市叫号前，牙行的生意都格外火爆，其中五成收入都来自于贩卖号子。
永定桥的春市只是整个益州春市的一部分，其他行业，诸如茶叶、丝绸、瓷器等行业也都会在三月至五月举行大范围的展销市集，借以吸引南北往来的商客。司户所和府衙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同时也赚得盆满钵满。
放号子的规矩已经延续数年，背地里每年都会放出不少空号给牙行，由牙行暗中买卖。
周记牙行是全益州城最大的牙行，用黎师傅的话，在这里只有你不想要的，没有周记找不到的。
黎师傅带着什邡进了牙行，迎出来的是个身材圆润的年轻女娘，瞧着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穿着一身上好的袄裙，肩上搭着丝绸披帛，整个人看起来圆润贵气，一张笑脸更是和气满满。
“呦！是九姑娘呀！”
黎师傅上前打招呼，那叫九姑娘的女娘忽而一笑，眉眼微微弯起，对黎师傅道：“许久不见呀！黎师傅安好？可是有什么我能给您效劳的？”
黎师傅笑：“托您的福，一切安好。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想要求九姑娘。”
九姑娘没搭话，目光落在黎师傅身边的什邡身上。
什邡连忙朝她点零头，问了声好。
九姑娘瞧着年纪不大，但话老道，什邡一瞧便知她在周记是得上话的。果然，后面黎师傅一介绍，她才知道这位瞧着圆滑老道的女娘是周记老板的独生女，打六岁起便一直跟着周老板做生意，益州牙行里，谁见了都要称一声九姑娘。
后来什邡问过黎师傅为何要称呼九姑娘，了解之后才知道，原来周老板前面生了八个孩子，可惜最后都没了，成功长大的只这一个。大概是思念前面八个孩子，周老板总是管她叫九，时间长了，人们便也称呼她为九姑娘。
“九姑娘，这是明心堂的老板，什娘子。”
黎师傅指着什邡跟九姑娘介绍。
九姑娘瞧着什邡，眼中透出意味不明的深意，笑：“原来是什娘子，久仰大名！”
什邡朝九姑娘行了一个叉手礼，而后直言不讳地：“九姑娘过谦，近日来，主要是想请九姑娘帮忙为我周旋一个春市的号子。”
九姑娘垂眸上上下下打量她，没话，转回身坐到八仙桌前，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黎师傅瞧了一眼什邡，又瞧九姑娘这姿态，忍不住微微蹙眉：“九姑娘，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着，把腰间的荷包取下来，轻轻放到九姑娘面前的八仙桌上。
九姑娘看也没看荷包一眼，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好一会儿才：“黎师傅，这事，确实不太好办。”
黎师傅一怔，忙：“烦九姑娘辛苦一二。”
九姑娘放下茶杯，目光确实落在什邡身上，神色中透着几分好奇。她避而不答黎师傅的话，反而对什邡：“我听闻什娘子是长安什老板的女儿，什老板做的帝尧麻笺独步下，什娘子就本事挂起明心堂的牌子，想来也对此颇有心得！”
什邡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也不觉得有甚可隐瞒的，果断应下：“颇有心得不敢，但总不好让父亲的手艺失传。”
九姑娘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什邡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坐过去，看着她：“今年春市对明心堂至关重要，否则也不会劳烦到九姑娘这里。”她抬起手，把桌上的荷包更往九姑娘面前推了推。
九姑娘忙伸手按住她的手，又把荷包推了回来。
一旁的黎师傅看得直冒冷汗，平素里周家可没这么推三阻四的。
春市的号子虽然难得，但本就是往外放的，如今她这般推三阻四，实在是透着古怪。
“实话吧！”九姑娘收回手，单手支着下巴一边看着什邡一边，“永定桥旁边的号子我手里确实有，位置也不错，开门做生意的，按理不该把客人往外推。但来的是什娘子你，这买卖还真做不了。”
她这话一出口，什邡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又在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
能把手伸到周记和司户所，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办法，什邡只能带着黎师傅告辞。
行至门边时，端坐在八仙桌前的九姑娘突然站起身喊了她一声：“什娘子！”
什邡怔愣，回头看她。
九姑娘抬手拢了拢头发，故作漫不经心地：“春晖纸坊的蒋老板最近遇见了些困难。不若什娘子去他那边碰碰运气。这生意场上，有时候不能只讲义气，利益才是大家共同的目标。”
是的，生意场上只讲义气不行，本质上来讲，她与蒋邵明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过节。
粉蜡笺一事即便蒋邵明不下场，益州其它纸商也不会放过这块饼，谁吃不是吃呢？
告别九姑娘，从牙行出来，黎师傅一头雾水地问什邡：“九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什邡回头看向牙行的方向，笑：“这位九姑娘倒是位妙人。”
黎师傅不解：“九姑娘确实很有本事，自从周掌柜前年病了一场之后，如今周记牙行大半的业务都是由她打理。你别看她一副富态和气的样子，平素里的手段比之她爹也不遑多让。”
什邡回过身：“黎师傅你觉得九姑娘为何要帮我？”
她总觉得九姑娘应该知道她跟林家之间的复杂关系，同时也知道她与蒋邵明是有过节的，但她没有让自己去找林昇帮忙，反而是指点她去见蒋邵明，这是不是明在九姑娘看来，蒋邵明是比林家更稳妥的合作伙伴？
黎师傅苦笑着：“九姑娘这人向来行事随心，今日提点什邡两句，或许只是心情好罢了！”
什邡道：“既如此，我们便去蒋邵明那儿碰碰运气。”
黎师傅顿时垮下脸来，在他看来，九姑娘只是敷衍他们罢了！蒋邵明怎么可能帮他们呢？
见黎师傅欲言又止的样子，什邡道：“黎师傅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咱们先回纸坊，后面的事再看看。”
黎师傅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先跟着她回纸坊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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