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光洁的黑烟石地板上，这种石块很是奇特，能张着嘴似的吸纳尘土，他的脚印留下的一串骇饶痕迹，也被很快抹灭。
两道荆刺刺穿鞋履扎入脚跟，抬脚放下后触碰神经的疼提醒着他百年一历的剧痛尚未停止。
他走在南宫耀来时的路，可红毯太耀眼，他的眼睛并未将之视作为缓解疼痛的好点子，只走在边上的地板上，好轻易地洗去血迹。
荆刺自扎入皮肤中，好像又生了无数的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如水中丝带蔓延，从后背遍布全身。
来到位于前堂之左后的侧堂里，一进屋就看到高台红烛下，叩首在一蒲团上的陀纹蛇老。
发未束，白发苍苍头垂地，拜俯着什么神物都没有摆放的烛台，一只银亮的匕首放在他身侧。
他走进屋内，盯着那只匕首，目露凶意，仰着脑袋看向烛台，“我要你死，你应该知道你是躲不聊。”
蛇老翘起头来，趴伏在地的双手忍不住颤抖，缓缓地撑着身子直起，双手合十垂头闭眼，仿佛毫不意外的：“殿下赏赐，老臣理应来答谢殿下。”
魂尊皱眉，只当他老糊涂了，“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你该知道什么人是你不能动的。”
蛇老睁眼轻笑，“老臣看着殿下一路走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对于殿下的心思，竟不敢称尽然理解了。”
魂尊冷脸以对，冰冷的口气带着斥责：“耀儿没有惹到你分毫，你怎么忍心唆使恶种注入蛇毒？”
蛇老又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高台冷无拟，比君心薄凉，君王倘若久坐高台，难免失了意志，万古消磨，后世必然长兴叹。臣子心，殿下也曾是臣子，应该也知晓沉寂不如奋勇。”
“与耀儿何干！”他愤怒大喊。
“南宫耀便是殿下的沉寂。”蛇老道。
“难道你想要以耀儿来要挟于我吗？”魂尊觉得蛇老已经疯了，竟敢以蛇毒相要，他怎么能疯到如簇步。
“殿下啊！”蛇老倏地睁眼，“老臣已经困在这里数千年了，我不想再呆在漆黑的蛇窝里听壳碎的声音了，我不想再日复一日做着毫无意义的事了。殿下啊，快快带我走吧！”
他的脸上已见泪水，滚烫在沟壑的面庞，可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嘶哑，除了年老的口气，魂尊并没听出任何不对。
魂尊道：“走？走去哪儿？你都呆了一辈子了，还想去哪儿？”
蛇老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额头上砸出一个伤口，很是恭敬地：“我想死在外面的世界里。”
好像是个不怎么难的要求。
可是魂尊并未应允他，只是没有一丝感情地回道：“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你要永远地待在这里，只有这里才能保护得了你。长老忘了吗？我来这儿的第一，你便嘱咐了我这样的话。”
蛇老的头不停碰地，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咚哓磕着头，一下比一下狠，足足磕了有二十五六下。
他抬起头，额头的血便流到他的眼睛上，又挂到了他的脸上，混在泪中一起淌进嘴里。
又咸又腥，更有一股好苦的味道含在口腔里，蛇老的哭腔声终于被魂尊听到了：“殿下，老臣要追随先王而去了。”
魂尊微合了合眼眶，了一句：“你不是要见我吗？我人已经来了，你的遗愿也可以交代了。”
“遗愿？”蛇老道：“我育了那样多的蛇，每一个都倾注着我的心血，只要他们一旦有了思想的活着，便等同于流淌着我的血液，我便等同于不曾死亡。”
魂尊咽口了水道：“你死了，你的族人，我会筛选出新的长老，不至于你们全族覆灭的。”
蛇老微微颔首， 睁开了眼，“殿下仁慈，老臣受令下很多年的恩惠，真的很想能好好地报答殿下。”
他从蒲团上撑着腿站起，拿起了匕首，反着光的匕首锋利可怕，他对着满头白发划了一道，掉下来不少的碎发落在地上。
他从地上捡起一团白发，打了个结，走到烛台前边，伸手放在火上烤着，滋滋的糊味传来，那团头发由白变黑，变得蜷缩。
树皮般的脸在烛光下凝神，迟迟不语，最终他苍老的声音响起：“殿下，你可知晓？人犯聊罪责是要从犯错那一刻开始，一直追随到死亡的，人活多久他的罪责就有多大。”
魂尊静默，一直沉沉地僵着漆黑的眼眶，盯着他的方向。
蛇老割头发焚烧的动作不停，他的话还在继续：“老臣自伏于麾下，一直从未逾矩，感念上苍之德，繁衍生息，便以为能就此赎清余孽，可是老臣还是忘了，上在这里不灵，在这儿魂尊大人才是上灵。”
魂尊狠狠蹙眉，被裹扎的一条手臂抬起又落下，只凶恶的目光看着他，“我没工夫听你话，你究竟想干什么？”
“殿下！”蛇老突然回过头来，大叫一声，“你痛不痛啊？殿下！”拿着那明晃晃的匕首，眼珠子快冒出来，他疯了似的：“殿下莫要怕啊，我为殿下铲掉背后的花，再给殿下熬苦叶汁啊！”
魂尊望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看到他飘散如鬼的白瀑一般的头发，手握利刃，像是鬼上身似的。
他却表情淡漠，连眉毛也不皱了，只垂落着双手站在远处，冰冷地：“你以为我在此时会因为你的话就会感念你吗？我早已不是什么好人，几千年的噩梦连连，早让我不知何为真情。”
蛇老冲到他的身边，举起匕首在魂尊的右胳膊上刺下一刀，割断了裹在他胳膊上的荆棘，却也扎进了他的胳膊里，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四溅，可他还不满，举着刀又刺向他的肩后，划动，又接着连刺无数下。
一边刺一边割断荆棘，被他割断的荆棘却又很快重新长出来，包裹着被割断的旧的一起，缠缩在他的伤口上，堵着血水的流出，却也造成了更深的伤痛。
蛇老刺到最后已经神志不清了，迷茫地看着越来越厚的荆棘，他的手已经颤抖着无法再用力了，他的嘴角也不住地颤抖着流出血液，咔哒一声，利刃落地，蛇老伸手去够，自己却先一步跌坐在地上。
他含着手，企图捂住嘴里溃疡似的剧痛，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缓解，鲜血从喉管喷薄地上涌出来，顺着手掌溢出。
他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地上的刀，呆愣地坐着，再讲不出一句话来。
手臂尤为粗壮的魂尊向他走近，蹲下身子，看着他涣散的瞳孔道：“你痛恨我，我又何尝不是每夜在噩梦中警醒，我身体里的那个家伙不停地告诉我，他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谅解你。”
“当年我敬你待人真诚老实，以为你待我是真心的好，把一切心迹都讲与你听，可你却伙同灵界在我背后植上无心之花，污我为腐灵，将我推入到这无尽的深渊之中，陀纹，你让我怎么容你？”
蛇老不死心地转动着脑袋，充了血的眸子还努力地往魂尊身上看，可现在的他，早已因为渗了蛇毒的匕首刺进腐灵身体里，虽未自尽却也形同自取灭亡。
最后在眼球瞪得爆裂后，他永远合上了眼。
魂尊起身施了法将其逼作本体，取胆后又引回人形。
他召出举着黑杖的魂兵，指使道：“陀纹的遗愿就是回到岸上去，我必得满足他的要求。”
魂兵收囊霖上的人，倏而消失不见。
一地的血，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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