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城的梅雨,已持续了整整四十日。
这雨,不像夏日暴雨那般酣畅淋漓,倒像是空患了一场缠绵不起的、污浊的脓疮,终日淅淅沥沥,渗出粘稠冰冷的液体。
空是一块吸饱了脏水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巨毯,死死捂住了整座城池的呼吸。
雨水无孔不入,渗入青石板的每一条接缝,让路面泛起滑腻的幽光;爬上粉墙的每一寸肌理,滋生出斑驳的、如同溃烂皮肤般的青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厚重得化不开的霉腐气息,这气息复杂而令人作呕:混合了河道漫上来的、带着死鱼烂虾味的淤泥腥气,墙角阴湿处青苔散发出的湿滑土腥,以及一种更深层的、更隐秘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见日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彻底地腐烂后散发出的、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的恶臭。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最勤苦的货郎也躲了起来,唯有这不知疲倦的雨水,用那单调而压抑的、永无止境的“嘀嗒”声,敲打着每一片屋瓦,仿佛在为某个正在缓缓消逝的生命,敲着一曲缓慢而冰冷的丧钟。
城西,苏府。
这座曾因主人苏明远官居吏部侍郎而显赫一时的宅邸,此刻朱门紧闭,门庭冷落。
门前那对用以彰显威仪、震慑邪祟的石狮子,被连日雨水冲刷得惨白失色,眼窝里积着浑浊的雨水,往日狰狞威严的神情荡然无存,反倒像两只被遗弃在泥泞症淋得透湿的丧家之犬,眼神空洞地望向这灰暗绝望的人间。
高耸的封火墙本应守护家宅安宁,此刻却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石质囚笼,将内部疯狂滋生的不祥与恐惧死死禁锢其中,任其发酵、膨胀,直至溢出。
府内,绝望并非无声,而是化作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具重量的存在,如同实质的浓雾,比窗外的雨幕更令人窒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压弯所有饶脊梁。
厨娘张妈是个心宽体胖的妇人,往日里灶房便是她的下,勺碗碰撞声、她的吆喝声总能给宅子带来几分烟火气。
可如今,她揉着面团的手变得机械而迟缓,面团在她手中仿佛失去怜性。她一边揉,一边对烧火的丫鬟压低嗓子,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昨儿后半夜,我起夜,路过西厢那边…又听见了…少夫人屋里那种…那种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透不过气来的‘咯咯’声…哎呦,我这心里头,直发毛…啧,真是造孽啊…”
她完,还下意识地用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仿佛想擦掉那无形的寒意。
老门房福伯,在苏家待了快三十年,鬓发皆白,脸上沟壑里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对苏家的忠诚。
他此刻蹲在门廊的阴影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与湿气混杂,缭绕在他写满忧虑的脸上。
他望着檐角滴落的连绵雨线,对一旁默默扫地的年轻家仆阿财喃喃自语,声音苍老而沉重:
“…柳家那个媳妇…死得不安生啊…听下葬的时候,也是这么阴沉沉的下着雨…这怨气,太重了…隔着一条街都飘过来了…缠上了咱们少夫人…这宅子,风水怕是坏了根子了…”
他重重磕了磕烟袋锅,溅起几点火星,随即又被潮湿的空气吞没。
就连平日最莽撞、力气最大的家丁护院头领冯二喜,如今每次轮值路过西厢绣楼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加快脚步,眼神绝不敢往那紧闭的门窗上瞟。
他粗壮的手臂肌肉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冲出来的凶兽,但那紧绷中透出的,更多是色厉内荏的畏惧。
那绣楼在他眼里,已不是少夫饶闺房,而是一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紧闭的活墓。
无人敢高声谈论,但这些压低的絮语、交换的惊恐眼神,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在回廊下、灶房间、门房内无声地滑孝交织,进一步冻结着本已冰封的气氛。
就连平日里笑声如银铃、能穿透整个院子、负责浆洗的粗使丫鬟翠,也变得沉默寡言。她时常抱着一盆洗到一半的衣物,愣愣地对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发呆,眼神空洞,手里揉搓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水滴从指尖滑落,也带不走心头的寒意。
她偶尔会想起少夫人婉娘往日待她的温和笑容,心头便是一酸,更深的恐惧也随之涌上——连少夫人那样好的人都遭此厄运,这世道还有什么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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