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护士转身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医生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心电监护仪那规律到令人心慌的滴答声…所有的声音,在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冷、粗糙、带着腐朽气息的竹简残片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咽喉,戛然而止!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震耳欲聋!
柳致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紧攥的那片墨绿竹简。
病房的灯光落在上面,清晰地映照出那深入竹肌、历经三千年岁月侵蚀却依旧狰狞如初的两个古篆大字——“镇岳”。
每一个弯曲的笔画,都仿佛带着骊山地宫深处水银的寒气,带着青铜兵俑铰链转动的咔哒声,带着将军巨剑劈落的破风声,带着星图撕裂苍穹的嗡鸣!
这不是梦!
这冰冷的触感,这腐朽的气息,这力透竹背的刻痕…绝不可能是昏迷七的幻觉产物!
“镇岳”…镇岳匣!
那个在骊山地宫核心,在星图漩涡降临前,承载着古老意志、最终碎裂的青铜匣!这片残简,就是它存在的铁证!是他跨越三千年孤旅,最终坠入那名为“归墟”的时空漩涡后,唯一被带回现实的“遗骸”!
七…三千年…
现实…幻梦…
现代兵王…长生孤魂…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无比真实的记忆和身份,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被药物麻痹、被伤痛撕扯、被巨大荒谬感冲击的意识深处,轰然对撞!激烈厮杀!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柳致喉咙深处挤出!这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撕裂声带的血沫,却蕴含着足以撼动灵魂的剧痛与混乱!
他残破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痉挛、弓起!插着输液针头的右手死死攥着那片冰冷的竹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青筋暴起如同虬龙!包裹着纱布的左臂(石化感已消失,但粉碎性骨折的剧痛犹在)无意识地挥舞,猛地扫落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哗啦!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固的静默!
“病人!快!按住他!”
“镇静剂!快!”
“心率飙升!血压异常!”
医生和护士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脸色骤变!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扑了上来!一人死死按住柳致剧烈挣扎的右肩(避开伤处),另一人则眼疾手快地控制住他挥舞的左臂!护士迅速抽吸备用镇静剂,针尖闪着寒光!
“幻觉!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严重幻觉和谵妄!快注射!” 医生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他将柳致手中紧攥的竹简视作了精神崩溃下抓住的“救命稻草”,一件无关紧要、甚至可能是从病床缝隙里摸到的陈年旧物。
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冰凉的药液迅速注入血管。
柳致挣扎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被强行按回病床,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但那双仅存的右眼,依旧死死地、空洞地圆睁着,瞳孔深处倒映着病房惨白的顶灯,却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之郑
那片冰冷的“镇岳”残简,依旧被他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攥在右手中,紧贴着掌心,硌得生疼。这唯一的“异物”,成了连接两个撕裂世界的唯一锚点。
药物带来的强制性平静,并未抚平意识深处的惊涛骇浪,反而让那巨大的撕裂感和荒谬感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地啃噬着他。
* **十万大山:** 灵果的剧痛与甘甜,脱胎换骨排出污垢的腥臭,阿蛮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眸递过来的野果…记忆鲜活到能闻到草木的气息!
* **现代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烦躁,战友李大柱身上残留的淡淡硝烟味清晰可辨…
* **胤朝宫阙:** 赵胤登基大典的钟鼓齐鸣,金吾卫甲胄的铿锵,陈墨在庆功宴上递来的那杯温酒,酒香醇厚得仿佛就在鼻尖…
* **雷霆峡谷:** 暴雨砸在脸上的冰冷刺痛,陨铁锁链缠绕的窒息感,雷霆加身的撕裂剧痛,王五在营门前被长矛刺穿时,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触腑
* **骊山地宫:** 水银寒雾钻入肺腑的灼痛,将军巨剑劈落的恐怖风压,星图漩涡分解血肉灵魂的极致痛苦,还迎那卷刻着“归墟之门”的幽绿竹简最后被卷入奇点的画面…
每一帧记忆,都带着无比真实的感官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灵魂深处!时间感知被彻底撕裂,三千年浓缩的悲欢离合、生死血火,与这苍白冰冷的七病房,形成了最残酷、最荒诞的对比!
幻觉?
如果这些都是幻觉,那此刻掌心这片冰冷、腐朽、刻着“镇岳”的竹简又是什么?!这深入骨髓的、属于不同时代的记忆冲突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又是什么?!
“柳致同志?柳致?” 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试探性的安抚,“放松…你安全了…那只是一段非常逼真的噩梦…是大脑在重创下的自我保护机制…你手里拿的…可能只是…一块旧木头…”
旧木头?
柳致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目光缓缓聚焦在医生那张写满职业性关切的脸庞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动着干涩的血沫,最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一股冰冷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紧攥着竹简的右手。动作僵硬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生锈般的呻吟。
医生和护士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终于要松开那“引发幻觉”的“杂物”。
然而,柳致只是将那只紧攥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轻轻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缠满绷带的胸膛上。
掌心下,是心脏疯狂跳动的搏动。
掌心内,是那片冰冷死寂、烙印着“镇岳”的洪荒残简。
心脏的滚烫与竹简的冰冷,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绷带,形成了最尖锐的冲突。
他没有话。
没有嘶吼。
没有辩驳。
只是用那只染血的、裹着纱布的右拳,死死地、死死地抵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将那片冰冷的竹简,连同它所代表的三千载孤寂与血火,连同这七病房带来的巨大荒谬,一同狠狠摁进自己的心脏深处!烙印在灵魂之上!
右眼依旧空洞地睁着,望着惨白的花板,但瞳孔深处,那最初的迷茫、痛苦和混乱,正在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被现实彻底否定后的死寂余烬。
是跨越时空却被斥为疯癫的洪荒孤寂。
是灵魂被撕裂后,对自身存在本身产生的、最根本的**质疑**与**虚无**。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医生和护士看着病床上那个如同雕塑般僵硬、用拳头死死抵住心口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与空洞,一时间竟不知该什么。职业性的解释和安抚,在对方这种沉默而沉重的姿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依旧飙升的心率和血压数值,无声地诉着这具看似平静的躯壳下,正进行着怎样一场崩地裂的无声风暴。
那片冰冷的“镇岳”残简,紧贴着他滚烫的心脏,如同一个来自远古的冰冷烙印,一个无法挣脱的残酷证明。
洪荒已逝,残简为证。
孤旅归来,举世皆寂。
此身何存?此魂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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