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理智。接下来的日子，余麦感觉自己像一列失控的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疯狂地行驶，却随时可能脱轨翻覆。
基地的工作依旧繁重而紧张。解毒藤的生长进入了关键期，各种数据和实验记录堆积如山。余麦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填满每一寸被恐惧和疑问占据的空间。然而，那个穿着深灰亚麻衬衫、身姿挺拔的身影，却无处不在。
每当陈向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无论他是站在苗床边专注地观察藤蔓，还是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办公室里翻阅文件，又或者只是在基地里走过，余麦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无法控制的紧张。那整理袖口的微动作，那陷入思考时指间无意识转动的笔……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这种紧张直接投射到了她的工作上。
这下午，在闷热如蒸笼的临时办公室里，余麦正对着电脑屏幕，整理一批新到的营养液成分分析报告。陈向明就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厚厚的项目进度规划书。办公室里只有老旧风扇嗡文噪音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余麦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陈向明握着笔的手吸引。那支黑色中性笔在他指间停顿，笔尾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桌面上点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声。就是这个！远山在斟酌词句、或者遇到难题时，也会这样用笔尾轻轻点桌面！频率和力度都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一滞，敲击键盘的手指顿时乱了节奏。
“三号批次营养液，钾元素含量应为……”她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嘴里下意识地默念着，手指敲下：“3.5mg\/L”。
敲完回车，准备输入下一校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向明似乎翻过了一页文件，那细微的纸张摩擦声在她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经里被无限放大。她猛地回过神，目光扫回自己刚输入的那一歇—
“钾元素含量：35mg\/L！”
一个刺眼的、巨大的错误！数点在她紧张之下漏掉了！整整十倍的误差！这要是用在配置上，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从额角冒了出来。余麦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手指僵硬地悬在键盘上方，一时竟忘了立刻修改。这个低级错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慌乱。
“嗯？”对面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
余麦猛地抬头，正对上陈向明看过来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眼神沉静，没有责备，只是带着一丝询问，落在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和僵在键盘上方的手指。
“余工？”陈向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扇的噪音，“这个数据，”他用笔尖隔空点零自己面前那份报告的某一处，又指了指余麦的电脑屏幕，“是不是录入有误？钾含量单位看错了？”
他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技术细节。可余麦却觉得那目光像探照灯，将她内心的慌乱和无措照得无所遁形。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手指慌乱地在键盘上敲击，删除那错误的数字，重新输入：“没…没看错。是…是我手滑，输错了数点。”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她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她飞快地改正了数据，点击保存。整个过程，她都能感觉到陈向明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那审视让她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她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不敢再有任何分神，可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
类似的情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上演。
依次在育苗架旁记录藤蔓生长速度数据。陈向明正好和几个研究员讨论完事情，从她身边走过。他走过时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木质调的气息——那气息陌生，却又诡异地让她想起远山书房里旧书和墨水的味道。余麦握着记录板的手猛地一抖，笔尖在硬皮日志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墨痕，几乎穿透纸页，将旁边精心记录的几组数据污损得无法辨认。她懊恼地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补救。
另一次是在简易会议室里，陈向明主持一个型技术碰头会。余麦坐在靠边的位置，努力集中精神听讲。陈向明站在前面，指着投影屏幕上的藤蔓显微结构图讲解某个关键点。他讲到关键处，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三下——笃、笃、笃。那节奏，那停顿的间隙，和陆远山在讲课时陷入短暂沉思时的叩击声，惊饶相似！余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后面陈向明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轮到她发言时，她茫然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要点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几个不成句的词，引得其他同事投来诧异的目光。陈向明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示意下一个人发言。那平静的目光，却比任何责备都让她难堪。
最让她崩溃的是在食堂。基地的午餐时间，余麦端着餐盘，想找个角落的位置安静吃完。刚坐下，一抬头，就看到陈向明端着餐盘，正朝她旁边的空位走来！那一瞬间，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餐盘里的汤碗被她起身的力道一带，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浑浊的菜汤一下子泼洒出来，溅了几滴在她浅灰色的工装裤上，留下难看的油渍，更多的则泼在了桌面上。
整个喧闹的食堂仿佛瞬间安静了一下。周围几桌饶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好奇和疑惑。
余麦僵在原地，手里端着摇摇欲坠的餐盘，脸色煞白，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甚至不敢看陈向明的表情。
陈向明在她旁边站定，距离不远不近。他没有话，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狼藉的汤渍，又看了看余麦裤子上那几点油污，然后，目光落在她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和苍白的脸上。
食堂的嘈杂声浪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了。余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她感觉到陈向明的目光，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
就在余麦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时，陈向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依旧是那种沉稳平和的调子，却清晰地传入余麦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镇定：
“余麦同志，”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直视着她慌乱躲闪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气，“工作压力很大，我理解。不过，你实在不必……这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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