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是坐高铁赶回来的。接到建国的电话时，她正在四川老家的院子里剥毛豆，几个月大的儿子在屋檐下的摇篮里睡得正香。电话那头，建国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急切：\"你赶紧回来，越快越好！爸爸也带上。\"
\"出啥子事了嘛？\"春桃手里的毛豆\"啪嗒\"掉在地上，惊得摇篮里的家伙皱了皱眉头。
\"电话里不清楚。\"建国顿了顿，\"跟爸，是大事。\"
春桃心里咯噔一下。她嫁到余家村二十年，建国从没这样神神秘秘过。当下午，她就收拾好行李，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拖着父亲直奔高铁站。父亲刘老汉今年六十五，身子骨还算硬朗，一路上不停地问：\"到底啥子事嘛？\"春桃只能摇头，她也不知道。
高铁飞驰了七个多时，又转乘县里的出租车，终于在黑前赶到了余家村。远远地，春桃就看见建国拄着拐站在村口等他们。脚上还打着石膏，但气色比春桃想象的好得多。
\"到底啥子事嘛？\"春桃一下车就忍不住问，怀里的婴儿被惊动，不安地扭动着。
建国没直接回答，而是先跟岳父打了招呼，然后心地接过熟睡的孩子：\"回家再。\"
余家村东头的两层楼里，余麦正在厨房忙活。灶台上炖着老母鸡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案板上摆着刚切好的腊肉、腊肠，还有从基地大棚摘的新鲜蔬菜。她今特意请了半假，就为了准备这顿晚饭。
\"姐，春桃他们到了。\"建国抱着孩子进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春桃和她父亲。
\"哎呀，亲家公来了！\"余麦擦了擦手，热情地迎上去，\"路上辛苦了！\"
刘老汉有些拘谨地笑了笑。他这是第一次来女儿婆家，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皖南院。摇篮被安置在堂屋的角落，家伙还在熟睡。
\"姐，我来帮忙。\"春桃放下行李就要往厨房钻。
\"不用不用，你们先去洗把脸，休息一下。\"余麦拦住她，\"建国，你去把堂屋的桌子收拾一下，今晚人多。\"
\"还有谁要来啊？\"春桃好奇地问。
建国神秘地笑了笑：\"等会儿你就晓得了。\"
傍晚时分，客人陆续到了。最先来的是李宏伟，他开着一辆半新的黑色轿车，直接从县城回来。一下车，他就笑着跟余麦打招呼：\"麦姐，好久不见啊！\"
\"宏伟来了！\"余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听你现在是副总经理了，真不错！\"
李宏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个打工的，哪比得上你们搞科研的。\"他环顾四周，\"建国呢？听他摔了？\"
\"在堂屋呢。\"余麦指了指里面，\"你先进去坐，我去看看汤。\"
李宏伟刚进屋，陈向明就到了。他今没穿平常的工作服，而是一件深蓝色衬衫，看起来比平时随意些，但依然挺拔如松。手里还提着两瓶酒和一盒茶叶。
\"陈工！\"余麦心跳突然加快，赶紧擦了擦手迎上去，\"您太客气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一点心意。\"陈向明微微一笑，\"建国同志恢复得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还不太能走路。\"余麦引着他往屋里走，\"今还来了建国的岳父，从四川过来的，第一次来我们这儿。\"
堂屋里，李宏伟正和建国聊得热火朝。见陈向明进来，建国赶紧拄着拐站起来：\"陈工！您来了！\"
\"别起来，坐着吧。\"陈向明摆摆手，把礼物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李宏伟也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陈向明。余麦赶紧介绍：\"这是陈向明陈工，我们基地的技术负责人。这是李宏伟，我们村的，现在在县城工作。\"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李宏伟突然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余麦问。
\"没...没什么。\"李宏伟摇摇头，但眼睛还盯着陈向明看。
这时，春桃端着菜进来了：\"吃饭了！爸，您坐这儿。\"她招呼自己父亲坐下，又好奇地看了看陈向明。
余麦一一介绍：\"这是建国的爱人春桃，这是她父亲刘叔。这是陈工，我们基地的领导。\"
春桃礼貌地点点头，但当她看到陈向明转身时习惯性地整理袖口的动作，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在地上。
\"心！\"建国赶紧扶了一把。
\"没...没事。\"春桃慌乱地放下盘子，眼睛却一直盯着陈向明看。
饭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腊肉炒蒜苗、红烧鱼、炖鸡汤、清炒时蔬...余麦的手艺向来不错，今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来，大家动筷子吧。\"余麦招呼道。
陈向明坐在主客位置，余老栓坐在他对面。李宏伟挨着建国坐，时不时偷瞄陈向明一眼。春桃和她父亲坐在另一侧，春桃的眼睛一直在陈向明和李宏伟之间来回转。
\"陈工，尝尝这个腊肉，我们自己熏的。\"余麦给陈向明夹了一块。
陈向明道谢，夹起腊肉时，筷子在碗边轻轻顿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桌上的几个人同时停下了筷子。
\"怎么了？\"陈向明察觉到异样，抬头问道。
\"没...没什么。\"余麦赶紧，\"大家吃啊。\"
饭吃到一半，摇篮里的婴儿突然哭了起来。春桃刚要起身，陈向明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走到摇篮边，熟练地轻轻摇晃，同时发出一种特殊的、有节奏的\"嘘嘘\"声。令人惊讶的是，孩子很快安静下来。这个安抚婴儿的方式，让余麦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桌上——这是陆远山特有的哄孩子方法。
\"陈工...您有孩子？\"春桃惊讶地问。
陈向明摇摇头：\"没有，就是见过别人这么哄。\"
李宏伟盯着陈向明看了几秒，突然：\"陆哥以前也这么哄孩子。\"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余麦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汤好了没。\"她几乎是逃进了厨房。
厨房里，余麦靠在灶台边，大口喘着气。她没想到连哄孩子的方式都这么像。
\"姐，你没事吧？\"春桃跟了进来，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热。\"余麦擦了擦额头的汗。
春桃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那个陈工...他哄孩子的方式...\"
\"你也看出来了？\"余麦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光我，\"春桃朝外面努了努嘴，\"宏伟哥刚才跟我，陈工连话时微微偏头的习惯都跟姐夫一模一样。\"
余麦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敏感，才会注意到那些细微的相似。可现在，连这些和远山相处不多的人都看出来了...
\"姐，你这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吗？\"春桃声问，\"除了长相不一样...\"
余麦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是陈向明在什么，引得大家都笑了。那笑声低沉温和，让余麦又是一阵恍惚。
\"我们出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余麦深吸一口气，端起汤锅。
回到饭桌上，余麦发现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陈向明正在跟刘老汉聊四川的茶叶，李宏伟和建国在讨论县城的房价。但当她坐下时，李宏伟突然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麦姐，\"李宏伟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陆哥走了这么久，你一个人不容易。\"
余麦勉强笑了笑，端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
\"陈工，\"李宏伟又转向陈向明，\"您和麦姐在一个单位工作，多关照她。\"
陈向明点点头：\"应该的。\"
\"起来，\"李宏伟突然话锋一转，\"您和陆哥真的挺像的。我刚才一直在观察，您话时微微偏头的习惯，还有思考时眼睛往右上角看的动作...\"
饭桌上再次安静下来。余麦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陈向明放下筷子，平静地问：\"是吗？我自己都没注意。\"
\"真的特别像！\"建国也忍不住插嘴，\"连拿筷子的姿势都像！\"
\"建国！\"余麦厉声制止。
陈向明却笑了笑：\"那可能是巧合吧。毕竟都是搞科研的，有些职业习惯相似也正常。\"
\"不光是职业习惯...\"李宏伟还想什么，被余麦打断了。
\"宏伟，吃菜！\"她几乎是命令式地，同时给李宏伟夹了一大块鱼肉。
饭后，大家移步到院子里喝茶。春桃收拾碗筷，余麦在厨房切水果。李宏伟跟了进来。
\"麦姐，\"他压低声音，\"那个陈工...\"
\"宏伟，\"余麦打断他，\"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可是...\"
\"没有可是。\"余麦的声音有些发抖，\"远山已经走了，陈工只是...只是...\"
她不下去了。李宏伟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好吧，我不了。但你得心点，村里人已经开始闲话了...\"
\"什么闲话？\"余麦猛地抬头。
\"...\"李宏伟犹豫了一下，\"你丈夫才走半年，就跟新来的领导走得太近...\"
余麦手里的水果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陈向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余工，需要帮忙吗？\"
余麦慌乱地捡起刀：\"不...不用，马上就好。\"
陈向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宏伟，眼神深邃难懂。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
李宏伟低声：\"麦姐，他刚才看你的眼神...跟陆哥看你时一模一样。\"
余麦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院子里，刘老汉正拉着余老栓话：\"亲家，那个陈领导...\"
\"你也看出来了？\"余老栓吐出一口烟，眉头紧锁。
\"太像了...\"刘老汉摇摇头，\"要不是长相不一样，我还以为...\"
\"以为啥？\"余老栓猛地抬头。
刘老汉压低声音：\"以为是你家女婿回来了...\"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夜色渐深，这场暗流涌动的家宴终于结束了。送走客人后，余麦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满繁星，心乱如麻。
建国拄着拐走过来：\"姐...\"
\"你也觉得像，是不是？\"余麦轻声问。
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除了脸不像，其他都像。特别是他今喝茶时，先闻一下再喝的习惯...\"
余麦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而在不远处的村道上，陈向明独自走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怀表，轻轻摩挲着表面，眼神复杂难明。
怀表盖内侧，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赫然是陆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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