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十块钱能买三袋化肥哩。\"林老根蹲在门槛上，捏着女儿得来的奖金，眉头皱成了疙瘩。
林福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手。那二十块钱关系到她能不能去镇上参加暑期培训班，但她知道家里更需要这笔钱。
张桂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爹，这是瑶儿挣来的...\"
\"我知道！\"林老根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压低，\"可去镇上要住一个月，吃住不要钱？来回山路不要脚力？\"
屋内陷入沉默。福瑶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布鞋，鞋尖已经露出了大脚趾。她悄悄把脚往后缩了缩，不想让父亲看见。
\"我去。\"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福瑶惊讶地抬头，看见奶奶拄着拐棍从里屋走出来，\"我去找王老师。\"
林老根猛地站起来：\"娘！您腿脚不好...\"
\"我孙女的出息事，比我的腿脚重要。\"奶奶颤巍巍地走到福瑶面前，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瑶儿啊，奶奶这辈子没出过山，你要替奶奶多看看山外的世界。\"
福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进奶奶怀里，闻着老人身上熟悉的草药味，用力点头。
2.
三后，还没亮，福瑶就起床了。她穿上母亲连夜改好的\"新\"衣服——其实是姐姐穿聊旧衣，但洗得干干净净，补丁也缝得整整齐齐。
张桂香往福瑶的布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和一块玉米饼：\"路上吃。到了镇上要听老师的话，别乱跑。\"
林老根蹲在门口抽烟，一直没话。直到福瑶要出门时，他才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双半新的胶鞋：\"穿上。镇上的娃儿不兴打赤脚。\"
福瑶愣住了。这双胶鞋是父亲最体面的\"出门鞋\"，只在去乡里开会时才舍得穿。她心翼翼地穿上，鞋子大得离谱，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但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响。
王老师已经在村口等着了。同行的还有芳和另外两个男孩，他们都是青石坳学成绩最好的学生。
\"走吧，争取黑前到镇上。\"王老师背起行囊，领着孩子们踏上蜿蜒的山路。
福瑶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晨雾中，她看见父母和奶奶还站在家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她用力挥挥手，转身跟上队伍，眼泪模糊了视线。
3.
山路崎岖难校福瑶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底很快磨出了水泡。但她咬着牙不吭声，生怕被送回去。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山泉边休息。福瑶脱下胶鞋，发现脚后跟已经磨破了皮，血水黏在袜子上。她赶紧把脚伸进清凉的泉水里，疼痛顿时减轻不少。
\"给。\"芳递过来一片干净的布条，\"包上吧，还有一半路呢。\"
王老师看见福瑶的脚，心疼地皱起眉：\"能坚持吗？不行的话...\"
\"我能行！\"福瑶急忙，迅速包好脚，穿上鞋子站起来，\"老师，我没事，真的。\"
王老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孩子。前面有个陡坡，大家心点。\"
下午的路更难走。福瑶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始终走在队伍最前面。当太阳西斜时，他们终于爬上了最后一道山梁。
\"看！那就是镇子！\"王老师指着远处。
福瑶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望去，呼吸一下子停滞了——在群山环抱的谷地中，一片密密麻麻的房屋铺展开来，几条笔直的道路纵横交错，还有几栋三四层高的楼房！最引人注目的是镇中心飘扬的五星红旗，在夕阳下红得耀眼。
\"那么多房子...那么多人...\"福瑶喃喃自语，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从未想过山外的世界竟如此广阔。
4.
镇中心学比福瑶想象的还要宏伟。高大的铁门，平整的操场，三层的教学楼刷着雪白的石灰，窗户上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别发呆，先去报到。\"王老师轻轻推了推看呆聊福瑶。
培训班有来自十几个山村的五十多个孩子，按年龄和程度分班。福瑶和芳被分在了三年级班，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老师，姓陈。
\"同学们先到宿舍放行李，然后去食堂吃饭。七点教室集合，开班会。\"陈老师话干脆利落，和山里老师慢吞吞的语调完全不同。
宿舍是一间大教室改的，摆满了双层铁床。福瑶和芳选了靠窗的一张下铺。福瑶心翼翼地摸了摸洁白的床单和蓬松的棉被，生怕自己的脏手弄脏了它们。
食堂的饭菜更让福瑶震惊。白花花的大米饭，香喷喷的炒青菜，还有每人一块猪肉！她端着饭碗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想起了家里常吃的玉米糊和野菜。
\"怎么不吃？\"芳声问。
福瑶摇摇头，突然没了胃口：\"我想我娘了...\"
5.
第二正式上课，福瑶才真正意识到山里山外的差距有多大。
镇上的老师讲课又快又流利，黑板上的字漂亮得像印出来的。同学们举手发言时的普通话标准得让她听不懂，更别提那些她从没听过的\"自然课美术课\"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测验。福瑶看着试卷上的应用题，脑子一片空白。在青石坳，王老师只教过最基础的加减乘除，而这些题目里有什么\"速度距离\"的概念，她完全不明白。
\"林福瑶，45分。\"陈老师发试卷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福瑶低着头接过试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偷偷瞥了一眼同桌的试卷——92分！那个城里女孩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把试卷往旁边挪了挪，好像怕被传染什么病菌似的。
课间时，几个城里孩子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看那个山里来的，穿得跟叫花子似的。听她连自来水都没见过。45分，真丢人...\"
福瑶蜷缩在座位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芳想安慰她，却被她推开：\"别管我...\"
6.
那晚上，福瑶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很久。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笨，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来镇上。
第二清晨，她早早起床，独自来到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晨光中，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识字本，一遍遍复习着王老师教过的内容。
\"这么用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福瑶回头，看见陈老师站在晨光中，手里捧着一本书。
\"老师...\"福瑶慌忙站起来，把识字本藏在身后。
陈老师在她身边坐下：\"让我看看你在学什么？\"
福瑶迟疑地递出识字本。那本子已经破旧不堪，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地方还被反复擦写过多次。
陈老师翻看着，眉头渐渐舒展：\"这些都是你自学的？\"
福瑶点点头：\"王老师教了一些...剩下的，是我在教室窗外偷学的...\"
陈老师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她合上本子，轻声：\"从今起，每放学后留下来，我给你补课。\"
7.
接下来的日子，福瑶像块干渴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的甘霖。每不亮就起床读书，放学后留下来补课，晚上宿舍熄灯后还打着手电筒学习。
陈老师被这个山里女孩的勤奋震惊了，给她开起了\"灶\"。其他老师听后，也纷纷伸出援手——数学老师送了她一本习题集，语文老师借给她几本课外书，连食堂阿姨都经常给她多打一勺菜。
功夫不负有心人。培训班的最后一次考试，福瑶数学考了88分，语文更是拿了全班第一的95分！陈老师在班上表扬她时，那几个曾经嘲笑她的城里孩子都低下了头。
结业典礼上，福瑶作为进步最大的学生上台发言。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几十双眼睛，她的腿直发抖。
\"我...我叫林福瑶，来自青石坳...\"她紧张得声音发颤，\"来镇上之前，我以为世界只有我们村子那么大...现在我明白了，山外有镇子，镇子外还有县城，县城外还有更大的城市...\"
台下的老师和同学们安静地听着这个瘦的山里女孩讲话。
\"我知道自己还差得很远，但我会继续努力。\"福瑶抬起头，声音变得坚定，\"总有一，我要让我们山里的孩子都能看到山外的世界。谢谢老师们，谢谢同学们。\"
掌声如雷。陈老师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而芳在台下又哭又笑，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
回山村的前一晚上，陈老师把福瑶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个布包：\"送给你的。\"
福瑶打开一看，是几本崭新的课本和一套文具，最上面是一张县城重点中学的照片。
\"记住，知识能改变命运。\"陈老师摸着她的头，\"我在县中等你。\"
回山村的路上，福瑶的脚步格外轻快。她迫不及待想告诉父母这一个月的见闻，想告诉王老师她学到的新知识，想告诉奶奶山外的世界有多么精彩。
背包里，那张县中的照片像一粒种子，悄悄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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