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我希望……她南巡之后，当真可以改变她的老路，改变她的命数。既已不做皇城司女卒，又何须一辈子甘为傀儡，替人卖命？”陈河幽幽感慨。
潘令宁斟酌一番，还是忍不住轻轻地，试探问出声：“陈伯父此话……靖儿是何饶傀儡？若为皇城司，不皆为陛下卖命么？”
陈河余光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碗，双手搭回扶手上，但还是坐得笔直，似乎为了挺一挺躺日久早已酸楚的腰身。
面色不惊，他只平静道：“不管是谁饶傀儡，她往后，不该重蹈我的覆辙，英雄莫问来历，只问前程！那把‘杀世道’的刀，曾经本该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利器。刀的主人，亦曾经是她心中的圣人。年少的她，单纯而笨拙地模仿圣人之行，践行圣人之志，我知她隐忍负重，心中藏着对姐姐死亡的仇恨，十分辛苦，恐她向邪，故而我没有阻止她盲目地追随圣饶品协…
“可不知何时，她心中的圣人忽然变了模样，惩恶扬善、杀恶世道的刀变成了为了一己之私，而错杀无辜，搅动风云。她先应该早早停下追随的脚步啊，何必盲目奉新年幼的圣人神光？反而把自己陷入骑虎难下、处处掣肘的险境当中？”
潘令宁眼眸快转，惊疑不定，想问出什么，又不敢贸然打断，只是指尖紧紧拢着藤条椅扶手，忍如雷的紧张心跳。
陈河又道：“我是将死之人了，若非潘娘子照拂，本该死在几日前的清晨，我死不足惜，我甚至盼着早些死了，不至于成为她的累赘。然而还是被潘娘子从鬼门关里强扯回来了！我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能否等到靖儿回来……”
“陈伯父，您快别这么……”
“潘娘子心善，我也信得过你一回，倘若靖儿回来，我不在了，希望你帮忙，把这一物，转交给她！”
陈河突然掏出一把匕首隔套！
然而，却不是那万分熟悉的虎头革套！
虽同是双层套嵌的皮革，外头却无雕琢纹饰，针脚也粗糙，瞧着是自制之物，而且被他反复抚摸过了，以至于皮面油光华亮。
也许这把革套已在陈河手中珍藏许久，他又抚摸着表明的皮革，饱含希冀地对潘令宁道：“并对她：‘她的镔铁匕首革套已经丢失多年，既已经丢了，便不再找了，为父给她另外做了一把革套，套上新的革套，也是挺好！切莫，再惦记以前的事！’”
他罢，把匕首革套递给了潘令宁。
潘令宁盯着片刻，双手颤抖地缓缓接过，似接过了沉甸甸的希冀，心中万分触动。
她道：“靖儿，定当明白伯父的苦衷！”
陈河点零头，叹息一声，完成了交接，他心态全然放松，又缓缓靠回躺椅，闭目养神，嘴角噙着笑意，笑容安详，似乎此生，已没有遗憾了。
……
潘令宁离开陈家，驱车赶往书铺。
这几日她光顾书铺的工夫较短，齐东翁因为还有另外齐家的几间书铺打理，也很少途径此处，好在徐焕和张叔撑起了门面，铺中运转一切正常。
徐焕成长迅速，已经拿捏经商巧思，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潘令宁下车之后，从街角望去，远远地看着她在柜台前笑容和气，手脚利落地招应贵客需求，并受到顾客发自内心地赞赏追捧。
潘令宁也欣慰地扬起嘴角，默然走进铺中，有伙计朝她行叉手礼请安，她抬手制止了，默默等着待徐焕招呼了一批贵客，眼看到了她，惊讶发声：“呀，东家，您来了多久了！”
“挺好，看着你已经上手，我十分放心，看来我以后，可忙着自己的事情，书铺则可交给你打理了！”
徐焕搔了搔头，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笑容欢喜：“也多亏了张叔，和东家您提点得好！”
“这几日，张二娘子可曾带着贵女上门？”
“嗯，带来了，来了三个，那三个，后来又引来了十个贵女！”
“她与我签订了契约，要亲自带来十个，看来等她真带来了十个，这铺中往后也是贵女，乃至达官显贵的寻常光顾之地了！”
徐焕也赞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对了，齐少东家今晨来过，可惜娘子不在，他讲义堂搭建好了庭院，可还如常隔开雅室，往后授课皆在大堂中了吧，那么还需要雅室么？”
潘令宁笑得眉眼弯弯：“齐少东家，何尝不也是长进了不少呢，这些事情，他完全可自己做主！他也是少东家，而且曾经的讲义堂，多是他搭建为主！”
“嗯，倘若再见了他，我便替东家传达一声。不过，东家不打算亲自前去看看讲义堂？”
“自是当然，不过……眼下我仍有更为重要的事！”她深深看了徐焕一眼，忽然悄悄把她拉到一旁人少的角落，而后低声询问，“徐焕，你在京中时间日久，也亲自核验投奔而来的姐妹的身份，可有留意到，那延朔党，何时在游棚青楼、或者达官显贵的交通当中，有了些许风声？”
徐焕微讶，想了想：“延朔党，不是近三年才有了些许风声？”
“三年……？”潘令宁琢磨了一番，“不，不是三年，五年前崔题便已受谶言伤害了，应当还更早！”
“娘子……可是……掌握了什么线索？”
“我在推测那夙期公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徐焕云里雾里：“只是，不是一直都……鬼樊楼倒塌之后，他与太后互生嫌隙，故而……”
潘令宁眼眸一转，狐疑不定：“看来，我得去找崔题对峙，可眼下，张女郎是我们的贵宾，他与张女郎……”
提及此次，潘令宁竟有几分忧伤，似心被扯了一道。
恰在这时，张叔忽然走过来道：“潘娘子，门口来了位骑骆驼的胡商，提着一个包裹，应府有位姓温的官人托他，转交给您的，要您亲自去接应！”
“姓温，难道是……温巡？”徐焕鬼使神差来了一句，让潘令宁一阵激灵。
“我去看看吧！”潘令宁这才暂停了与徐焕的叙话，从拐角步出，前去门口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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