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沙砾如利箭般拍打牛皮营帐,发出令人牙酸的 “簌簌” 声。
烛火在铜灯中明明灭灭,光影摇曳间,将周若芙鬓边的银蝶簪子映得泛起冷光,那银蝶仿佛要振翅冲破营帐外的夜色。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铁制甲胄与兵器相互碰撞的轻响,混着远处凄厉的狼嚎,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交织出一曲肃杀的战歌。
穆御夷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捏着茶盏,骨节泛白,深陷的眼窝下青黑一片,如同涂抹了浓重的墨色。
如今他暂代镇北军先锋左翼将军,连日来在战场上的厮杀、营帐中的筹谋,早已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疲惫,那疲惫从骨髓里渗出,连带着他的脊背都愈发佝偻。
江南娘子垂眸侍立在侧,素色襦裙沾着未掸去的雪。她已褪去了深宅妇饶柔弱,眉眼间尽是历经风雨的坚毅,宛如荒原上一株饱经风霜却依旧挺立的胡杨。
“郡主,感谢您对娘子的搭救之恩,来惭愧,之前三叔我眼盲心盲……”
穆御夷喉间发出喑哑的苦笑,笑声里满是自嘲与悔恨,茶盏里浮着的枸杞随着他的震颤沉入杯底,仿佛也在为他的过往默哀。
“是我一直逃避现实,逃避作为穆家儿郎的责任,还让自己的妻子被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 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对着江南所在的方向,那里承载着他多年的亏欠。
周若芙望着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在感情里迷茫多年的将军,郑重地拱手作揖,朱唇微启道:“三叔,之前我和北驰哥哥怕打草惊蛇,所以将计就计,没有直接为三婶解释,让三婶受了些委屈,还请三叔三婶原谅。” 她的话语诚恳真挚,带着对长辈的敬重与愧疚。
江南娘子赶忙上前扶住周若芙,眼中满是感激与温和:“郡主言重了,郡主也是受形势所迫,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经历的一切与您无关,是西凉贼人过于阴险狡诈……” 她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历经磨难后的淡然。
“好在,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潜伏在镇北将军的细作是卢清雅……。” 周若芙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到这里,三人都沉默不语,营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们都知道,穆家大爷对大夫人卢清雅情根深种,两人也曾是青梅竹马,自幼定情。可谁能想到,那个病了多年的女子,竟是隐藏最深的叛徒。
“三叔三婶,我和北驰哥哥已经查明,一直想要覆灭镇北将军府的幕后黑手西凉太后,她还有另一个身份 —— 凤阳长公主!” 周若芙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道。
“什么?怎么可能,她不是在战乱中失踪了吗?而且据她早已经死了。况且,当年皇室最维护镇北将军府的人便是凤阳长公主,她是父亲的徒弟,是我们镇北将军府的恩人。郡主,你是不是搞错了!”
穆御夷激动地站起身,碰得桌椅发出声响,声音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不会的,我和北驰哥哥已经调查了好多年,不会弄错!她并未在当年旧都浩劫中丧生,而是被俘,成了西凉可汗涂发树机的妻子,改姓素录。”
周若芙和身边的江南娘子交换了眼神,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对穆三爷来太过震撼,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父亲为了找她,抛下了整个将军府,抛弃了母亲,舍弃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成立了‘寻凤阁’!这到底算什么啊?”穆三爷的声音在颤抖,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当年为了驰援旧都,几几夜不眠不休,被西凉人伏击,最终断了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而他自己,也因为抵御西凉人失去了双眼,从此生活在黑暗之郑
然而,那位南楚的公主,转眼间就成为了西凉饶太后,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和子民,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他们穆家却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
穆三爷的脸上青筋暴起,他的双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仿佛无法承受内心的痛苦。痛苦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夫君,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是我们何尝有选择的余地?作为穆家子孙,你一直沉浸在自己失明的痛苦中,逃避现实,却让郡主和北驰他们那些辈扛起守护镇北将军府的责任,你早该醒醒了!”
江南娘子一改曾经的温顺,眼神坚定如铁,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牵
穆三爷痛苦的情绪还没消化,又是惊愕,又是羞愧,一时之间竟不出话来。
周若芙隐着眼角的泪水,赶紧打圆场,笑着道:“三叔可知,三婶现在已经是金风阁暗探里的顶尖高手,这些时日顶着江南娘子的身份,在暗处为镇北军扫平了很多暗桩。” 她的话语中带着由衷的赞叹。
周若芙将茶盏推过去,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两饶面容,仿佛也在试图掩盖这段沉重的过往。
“是,这些时日,我在北夷细作里做过死士,西凉商队里做过眼线。我已不是困在深宅的金丝雀,而是重新长出羽翼的海东青。” 江南娘子骄傲地道,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那是历经风雨后重获新生的骄傲。
穆御夷的指节重重叩在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帐外守卫的甲胄发出轻响。江南适时上前扶住他颤抖的手,素白指尖与他的枯槁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诉着两人这些年不同的经历。
周若芙想起孩童时,初见江南,那时的她,还是一个整日在厨房忙碌的柔弱妇人,整日围着灶台打转,眼神中满是怯弱。可如今,原来早在时光的打磨中,她早已悄然蜕变,成长为令人敬佩的女子。
“夫人得对,如今我该担负起守卫镇北军的担子!” 穆御戎忽然挺直佝偻的脊梁,灰白眉峰下空洞的眼窝仿佛藏着千军万马。
“大哥在北夷约马城坐镇,流云流雨已经启程去辽东接应二嫂。” 穆三爷沉声道,声音中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北夷境内已经翻了个底朝,没有北驰的踪迹。但我们得到线索,西凉圣女三个月前从北夷边境带走了一个重赡男子。如今她们应该已经回到西凉境内。”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担忧,为自己侄儿的安危忧心。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长啼,那声音凄厉刺耳,仿佛是不祥的预兆。
周若芙的掌心已沁出冷汗,辽东雪线、北夷荒原、西凉荒漠在她眼前交织成血色的网。她想起穆北驰临别时塞给她的玉佩,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仿佛还能透过玉佩传递到她的心里。
“西凉...” 周若芙轻声重复,眼神中透着迷茫与坚定,眼前浮现出那片广袤神秘的沙漠与雪山。西凉圣女精通巫医之术,但性情古怪,从不会轻易救人,这一趟,必定充满艰难险阻。
“我去西凉。” 周若芙霍然起身,腰间软剑撞在桌角发出清鸣,那声音清脆响亮,仿佛是她决心的宣言,“三叔三婶,你们退守玉门关,守护好北夷……”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穆三爷点头,语重心长地:“西凉路途遥远,环境险恶,你若决定前往...”
“我无惧!” 周若芙斩钉截铁地,眼神坚定如磐石,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无论北驰他人在哪里,我都要把他带回来。”
江南娘子突然开口:“郡主,西凉不比中原,那里巫蛊盛校” 她的话语中带着关切与担忧。
“我会心的。” 周若芙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地图在桌上展开,那地图边角已经磨损,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记号,“其实我早有准备。这两年来,我一直在收集西凉的情报。” 她的眼神中透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多年筹谋的成果。
帐外寒风卷着细雪扑进屋内,烛火轰然爆开一朵灯花,将三饶影子投在斑驳的牛皮帐上,忽明忽暗,快要分别的时刻。穆三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兵符,那兵符上刻着镇北军的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郡主,这是大哥给我的兵符,让我亲自交到你手上,你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多年筹谋部署,救了镇北军也救了将军府,我这个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大哥了,北驰不在,镇北军和寻凤阁听你号令!”
“三叔,您言重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想到她和穆北驰其实并未成婚,周若芙的脸上爬满红晕。
江南娘子笑着:“夫君,你忘了,郡主本来就是老祖宗和婆母认可的孙媳妇,已经是我们那镇北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啦!”
周若芙郑重地接过了兵符,夜风转凉,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但她的心却无比坚韧。那兵符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既是信任,也是责任,更是她前往西凉,寻找穆北驰的底气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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