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黑暗，杂役棚户区在污浊的空气中迎来又一个麻木的黎明。
江辰随着人流起身，洗漱，领了那份稀薄得照得出人影的粥和硬得硌牙的粗粮馍。指尖的刺痛已经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钝感，但皮肤下隐隐的灼热并未完全消退，像埋着一簇不肯熄灭的余烬。
周围的杂役看他的眼神，比昨日更加复杂。地火藤事件的结果不胫而走，虽未改变他底层的身份，却让那份无声的排挤里，多了一丝难以言的忌惮和更深的好奇——这子，邪门。
江辰对此视若无睹。他的心神，早已沉入昨夜书阁中攫取的知识海洋，并与前几世的认知激烈碰撞、融合。
《灵气本质初探》中晦涩的描述——“地之息，无形无质，感之则为灵，驭之则为力”——在他脑海中，正被拆解成更基础的模型。
灵力，是一种能量。一种遍布地、性质特殊、可以被特定“接口”（灵根）捕捉、转化、储存和释放的能量。
前世化学家对微观粒子和能量跃迁的理解，末世中对变异能量场的观察，星际时代对幽能、暗物质等概念的接触……所有关于“能量”和“场”的知识碎片，都在此刻被调动起来，尝试构建一个能解释“灵力”的框架。
没有灵根，意味着缺乏那个标准的“生物接口”。但能量本身是无处不在的。就像无线电波充满空间，没有接收器就感知不到，但绝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有没有可能……绕过“灵根”这个标准接口，用其他方式，去“感应”甚至“干涉”这种无处不在的灵力能量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让江辰的心跳悄然加速。
但他立刻压下躁动。理论推演是一回事，实际尝试是另一回事，尤其在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世界。昨夜藏书阁二楼那神秘人物带来的压迫感，以及林薇提到的“恶意窥探”，都像悬顶之剑，提醒他必须谨慎再谨慎。
白日依旧是繁重的劳役。王执事似乎从孙管事那里得了新指示，派给江辰的活计更加刁钻——清理混合了多种药性冲突残渣的废弃丹炉内壁。那些经年积累的污垢性质复杂，有的灼热，有的阴寒，有的带有腐蚀性，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层五彩斑斓、气味刺鼻的硬壳。
这活儿不仅脏累，而且危险，稍有不慎吸入粉尘或皮肤接触，都可能中毒或受伤。
其他杂役远远避开那个区域，看着江辰独自面对那几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大丹炉，眼神里有幸灾乐祸，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漠然。
江辰却再次平静地接受了。他甚至主动要求了更厚的手套、面罩，以及几桶用来冲洗的清水。
没人注意到，当他靠近那些丹炉，仔细观察那层混合污垢时，眼中闪烁的不是厌恶或畏惧，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者面对新奇样本时的专注。
不同的颜色，对应不同性质的药力残留。灼热的红色残渣，阴寒的蓝色污渍，带有刺鼻气味的黄绿色结块……它们在丹炉高温和多年累积下，发生了复杂的物理化学变化，形成稳定的复合态。
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灵力”残留物？虽然驳杂、混乱、充满“毒性”，但其中必然蕴含着不同属性灵力的痕迹和相互作用的信息。
他清理的动作很慢。先用特制的铲，心翼翼地刮下不同颜色区域的样本，分别收集在随手找来的陶片上。然后，他并不急于将所有污垢铲除，而是尝试用清水，去冲洗、浸泡不同区域，观察其溶解、剥离的难易程度，感受水流冲刷时，指尖传来的或温热、或冰凉、或微麻的细微差异。
这细微的差异，普通人或许只会觉得是温度或触感不同。但江辰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结合昨夜书中对灵气属性的描述——火属性炽热，水属性清凉，木属性生机，金属性锋锐，土属性厚重，雷属性麻痹……
那微弱的温热，是否对应残存火灵力的躁动？
那隐约的清凉，是否对应水灵力的沉静？
那丝丝的麻痹，是否是微弱雷灵力消散前的表征？
他没有灵根直接感应地灵气，但这些高度浓缩、性质外显的灵力残留物，就像一个个标注了属性的“样本”，通过最直接的物理接触，将不同属性灵力的“特征”传递给他。
这是一种笨拙的、间接的，甚至充满风险的学习方式。如同盲人通过触摸火焰、冰块、刀锋来认识世界，稍有不慎便会受伤。但江辰别无选择，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绕过“灵根限制”去理解“灵力”本质的途径。
他全神贯注，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传感器”。每一次刮擦，每一次水流冲刷，每一次指尖传来的细微反馈，都被他细致地记录、分析、比对。
渐渐地，在他的感知中，那些五彩斑斓的污垢不再仅仅是肮脏的障碍物。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呈现出不同的“性格”。红色区域活泼躁动，蓝色区域沉静渗透，黄色区域滞重粘附，绿色区域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种感知非常模糊，介乎真实的触感和想象的投射之间。但江辰知道，这或许就是他对灵力属性的最初“感觉”。
午饭时间，他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味同嚼蜡地吃着粗糙的食物，脑中却在疯狂推演。
如果不同属性的灵力，在微观层面是不同振动频率或结构的能量场，那么它们之间的生克转化，是否遵循某种更底层的能量守恒或场效应叠加原理？炼丹时所谓的“君臣佐使”、“阴阳调和”，是否就是通过特定组合，引导不同属性的灵力场发生预期的干涉、共振或湮灭，从而产生新的物质或能量形态？
这个世界的修炼和丹道，在他眼中，开始显露出一种粗犷而原始的“应用科学”面貌。
下午，清理工作继续。
或许是因为过度专注和精神消耗，又或许是反复接触那些性质各异的污垢，江辰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这是身体在抗议，精神力过度透支，以及微量毒素累积的征兆。
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喝了几口清水。
目光无意间掠过旁边一桶用来冲洗的清水。水面微微晃动，映出窗外破碎的光。
恍惚间，他看着那晃动的水面，精神过度集中后的某种空明状态，让他仿佛“看”到了水中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的光点，随着水波荡漾而明灭不定。
是灰尘？是折射的阳光？
江辰甩了甩头，凝神再看。
那些光点依然存在，非常微弱，若有若无，但确实在随着水波有规律地闪烁、流动。
他心中一动，忍着眩晕，凑近水桶，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水面上，同时放松身体，让呼吸变得悠长而细微。
不是肉眼看到的景象。更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映照”？
那些微弱的光点，仿佛对应着水中蕴含的、极其稀薄的某种能量——水属性灵气？还是更基础的、无属性的原始灵气？
他尝试着，用刚刚从清理污垢中体会到的、对“沉静”、“渗透”的那种感觉，去“共鸣”水中的光点。
没有灵根引导，没有功法运转。他只是纯粹地，用精神去“模仿”那种能量的“特征频率”，去“呼唤”，去“贴近”。
起初毫无反应。
但江辰没有放弃，他保持着那种奇特的专注状态，心神空明，只保留对“沉静”和“渗透”的微弱感知。
一次，两次，三次……
就在他精神愈发疲惫，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仿佛一滴冰凉的露珠，悄无声息地滴落在燥热的眉心。
不，不是实际的触福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清凉慰藉，带着微弱的“流动”和“滋养”的意味，顺着眉心，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渗入，然后消散在空乏的识海深处。
与此同时，水桶中那些微弱闪烁的光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朝着他靠近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成功了？！
江辰心脏猛地一跳，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他连忙扶住墙壁，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内心深处，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在翻涌。
那一丝冰凉的感觉，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绝不是错觉！
他确实，在没有灵根的情况下，通过纯粹的精神模仿和共鸣，极其勉强地“扰动”了水桶中那微乎其微的灵力场，并从中汲取了一丝丝微不足道的能量反馈！
这验证了他的猜想！灵力作为一种能量场，并非只能通过灵根这个“生物线”接收！通过精神层面的高度专注和精确模拟，或许能达成某种“共振”或“耦合”，实现极其低效的感应甚至干涉！
这条路径，艰难、低效、充满未知风险，且可能永远无法达到有灵根者的正常修炼速度。
但这却是一条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打破了此世常规认知的“路”！
就在江辰强压下激动，准备稍微恢复精神，再尝试一次时——
“江辰！”
一声粗鲁的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王执事，带着两个跟班，皱着眉头，一脸不善地走过来。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这几个丹炉今必须清理干净！耽误了明日李丹师开炉炼丹，你担待得起吗？！”王执事指着还剩大半污垢的丹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辰脸上。
江辰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精光，声音疲惫而顺从：“是，执事，我这就加快。”
“哼！”王执事不满地哼了一声，目光在江辰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上扫过，闪过一丝快意，又带着某种探究，“别装死狗！赶紧干活！对了，李丹师交代了，让你酉时之前，去他丹房一趟，有话问你。要是耽误了……”他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李墨召见？
江辰心中一凛。是因为昨日学徒之事有了下文？还是因为别的？
他应了一声，重新拿起工具，投入到繁重的清理工作中，但心神却已飞远。
必须尽快恢复一些精力，应对李墨。同时，方才那瞬间的“灵力初副虽然微弱，却像在黑暗的迷宫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油灯，让他看到了方向。
他一边机械地刮擦着污垢，一边在心底默默复盘刚才的过程。
精神高度专注，模仿特定属性灵力的“感觉”，尝试与环境中对应的微弱灵力场建立“共鸣”……
这需要极强的精神控制力和感知力。他的多世轮回，或许在精神力方面有着某种隐性优势。但身体太弱，支撑不起消耗。
或许……可以尝试更温和、更持续的方式？不必追求瞬间的“共鸣”和“汲取”，而是像调频收音机一样，慢慢将自己的精神波动，“校准”到与周围环境中某种相对温和、充沛的灵力场接近的频率，进行持续的、微弱的“浸润”和“感应”？
比如……大地？
土属性灵力，以厚重、承载、滋养着称。脚下的大地，无疑是土属性灵力最庞大、最稳定的来源。
他不动声色，脚下微微调整了站姿，更加踏实地踩在地面上。然后，他尝试将清理污垢时体会到的、对“厚重”、“承载”的那种模糊感觉，与脚下大地的实感结合起来。
精神不再强求去“捕捉”或“共鸣”，而是像一株植物，将“根须”（精神感知）缓缓向下延伸，去“感受”大地的脉动，去“贴近”那份浑厚与安稳。
很慢，很微弱。
但这一次，没有强烈的眩晕。反而有一种脚踏实地的、隐隐的支撑感，从脚底传来，虽然依旧没有明显的能量流入，却让他过度消耗的精神，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抚慰和恢复。
有效！
江辰精神一振，更加专注于这种“浸润式”的感应。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将这种微弱的感应，变成一种持续的背景状态。一边干活，一边让心神保持着与大地那份“厚重”的微弱连接。
不知不觉间，他身上那种因疲惫和毒素影响而产生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一分。虽然极其细微，但对他敏锐的感知而言，足以察觉。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铺满丹房后院。
江辰终于清理完了最后一个丹炉。他疲惫地直起腰，浑身酸痛，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内敛的光芒。
酉时将至。
他洗净手脸，换下脏污的外衫，朝着李墨丹房的方向走去。
脚步略显沉重，但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似乎比往日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沉稳。
就在他即将走出后院，踏入连接丹房核心区域的那条碎石径时——
毫无征兆地，异变陡生！
后院角落，那株半枯半荣、据已有数十年树龄的老槐树，突然无风自动！
并非狂风摇撼，而是一种奇异的、缓慢的、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般的摇曳。枯败的枝条轻轻颤抖，仅存的几片绿叶在夕阳下泛起不正常的油亮光泽。
紧接着，以江辰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地面，那些碎石缝隙间顽强生长的杂草，齐刷刷地微微低伏，草尖朝着江辰的方向，做出近乎“朝拜”的姿态！
空气中，弥漫的驳杂药味似乎被某种无形力量涤荡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清新、仿佛雨后泥土混合着草木嫩芽的勃勃生机！
这异象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极短，不过两三息功夫，老槐树停止了摇曳，杂草恢复了原状，空气也重回浑浊。
后院其他几个尚未离开的杂役，有的正在收拾工具，有的在打水，此刻全都愣住了，茫然地环顾四周，又彼此对视，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刚……刚才是不是刮风了？”
“树怎么自己动了？”
“你们闻到没有？一股怪好闻的味儿？”
“邪门了……”
江辰也僵在了原地，背对着众人，脸色在夕阳余晖中晦暗不明。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当他踏过某块不起眼的、带有湿滑青苔的石板时，脚下那份持续了半下午的、与大地“厚重”感的微弱连接，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石板下更深层的什么东西——或许是一缕被禁锢的古老地脉生机，或许是一点沉睡的草木精华——从而引发了这场微型的、范围极的灵力扰动和生机勃发！
这不是他主动引导的，更像是一次意外的“共振”！
但造成的异象，却是实实在在的！
尽管范围、时间短，且被其他人下意识地归咎于“怪风”或“错觉”，但……真的能完全掩盖过去吗？
李墨的丹房就在前方不远处。
孙管事或许正在某处暗中观察。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林薇所的“恶意窥探”……
江辰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灵力初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却也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意外地推开了一条门缝，泄露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光。
而这光，在有心人眼中，或许如同黑夜中的烽火般醒目。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面色恢复平静，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异象与他毫无关系。
但袖中的手，已悄然握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平衡或许已被打破。
前路，将更加危机四伏，也……更加扑朔迷离。
夕阳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碎石径上，仿佛一道沉默而决绝的刻痕。
李墨丹房的轮廓，已在望。
而未知的审视与风波，或许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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