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哑舍”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油脂、劣质燃料、霉菌、汗臭以及某种草药苦涩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与外界峡谷的冰冷空旷截然不同,这里拥挤、压抑、燥热,仿佛一个巨大的、仍在缓慢呼吸的金属肺腑。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零星悬挂着的、用废弃容器改造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蜿蜒曲折、堆满杂物的通道。通道两侧是由各种废弃材料拼凑出的简陋“房间”或“巢穴”,用破烂的布帘或锈蚀的铁皮隔开。许多阴影里,有窸窣的动静和隐约的视线投来,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引路的拾荒者——我暂时称他为“老鬼头”——对此习以为常,他佝偻着身子,灵活地在堆积如山的垃圾和狭窄缝隙中穿行,不时发出嗬嗬声,似乎是在与黑暗中的居民打招呼或发出警告。
我紧跟其后,全身肌肉紧绷,感知提升到极限,心翼翼地规避着脚下的障碍和暗中投来的目光。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每一扇破帘之后,都可能藏着未知。
通道向下倾斜,深入“哑舍”的腹地。空气愈发闷热污浊,耳边开始响起持续不断的、低沉的金属嗡鸣声,仿佛有某种巨大的老旧机器在下方深处运转。
老鬼头在一个相对宽阔的、如同型垃圾广场的地方停下。广场中央有一个用废旧反应炉外壳改造的火塘,塘内燃烧着某种粘稠的、冒着黑烟的油脂,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几个衣着同样破烂、戴着各式简陋防护的人围坐在火塘边,沉默地处理着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零件或肉干。
看到老鬼头带我进来,他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聚焦在我身上。那种目光,充满了生存挣扎留下的麻木,但也蕴含着野兽般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老鬼头快步走到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壮汉身边,激动地比划着,指着我的方向,尤其是我的胸口和手臂位置,嘴里嗬嗬作响。
疤脸壮汉皱紧眉头,浑浊的眼睛眯起,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破损的拘束服上,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和警惕。他低声对老鬼头呵斥了几句,似乎在责怪他随便带外人进来。
老鬼头更加焦急,拼命摇头,甚至试图去拉扯壮汉的胳膊,指向我来时的方向,又指指更深的黑暗,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广场另一侧,一个挂着由各种齿轮和线缆编织成的帘子的“房间”里,传来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吵什么……带过来……让我看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威严。
疤脸壮汉和其他人立刻收敛了神色,变得恭敬起来。老鬼头则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拉扯着我的衣袖,示意我跟上。
我心中警惕更甚,但眼下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走向那间挂着齿轮帘子的房间。
掀开帘子,里面空间不大,同样堆满了各种废弃零件和不明物体。一个极其枯瘦、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者,蜷缩在一张用废弃驾驶椅改造的“王座”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油光发亮的皮毛毯子。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如沟壑的皱纹,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灰白。但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却感觉到一种仿佛被彻底看透的冰冷福
他没有看老鬼头,也没有看我的脸,那双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右臂的位置——那里,被拘束服破损处露出的皮肤上,那墨绿色的、如同荆棘缠绕般的“圣冠”印记,正若隐若现!
“靠近点……孩子……”老者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上前几步。
老者吃力地抬起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和油污的手,颤巍巍地指向我的右臂印记。
“这‘诅咒’……这‘枷锁’……”他嘶哑地低语,灰白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恐惧、憎恨,以及……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敬畏?
“你从‘上面’来……带着‘它’的印记……却又搅动了‘旧日的沉淀’……惊醒了‘冰窟的看守’……”他断断续续地着,话语破碎,却仿佛洞悉了一牵
我心中巨震!他不仅认识这个印记,似乎还通过某种方式,知道我来自“樽”的关押区域,甚至知道我刚刚与那只恐怖怪物的遭遇!
老鬼头在一旁激动地点头,证明老者得没错。
“你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收回手,蜷缩回毯子里,仿佛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这里是‘哑舍’……是被遗忘之饶坟墓……也是不甘消亡者的……巢穴……”他喘息着,“而你……一个带着‘圣冠’印记的‘新酿’……竟然能活着走到这里……有趣……”
他顿了顿,灰白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望向了虚无的远方。
“很多年了……再没有活着的‘圣冠’持有者……会踏入这片被诅咒的废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沧桑的悲凉,“上一个……还是‘撕裂黎明’的疯子们……”
撕裂黎明?这似乎是他对那场古老叛乱中叛军的称呼?
“你……和他们一样?”我试探着问。
老者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平息。
“一样?不……我们不一样……”他嘶哑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痛苦,“他们是挥舞着剑冲向风车的疯子……而我们……我们只是被车轮碾过……侥幸残存……在泥泞里舔舐伤口的……野狗……”
他的话证实了我的部分猜测。哑舍的居民,并非当年叛军的主体,更像是被那场动乱波及、侥幸存活下来的底层人员或失败者后裔。
“那印记……”我指着右臂,“到底是什么?‘诅咒’又是什么意思?”
老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荆棘圣冠’……呵……‘樽’赐予‘新酒’的‘恩典’……也是束缚烈马的缰绳……是定位的灯塔……更是……最终‘启封’时的……祭品标记……”
祭品标记?!我的心猛地一沉。
“至于‘诅咒’……”老者灰白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拥有它……意味着你既是被选中的‘容器’……也是被放逐的‘异端’……‘樽’不会放过你……而‘哑舍’……也不会完全信任你……”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头。我以为脱离了“樽”的禁锢,却没想到身上的印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和靶子!
就在这时,老者忽然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极其细微的什么味道。他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露出一丝极其怪异的表情。
“等等……你身上的‘味道’……不止‘圣冠’……还迎…还有另一种……更古老……更……”他似乎在努力寻找词汇,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更类似于……‘她们’的味道……”
她们?谁?
我猛地想起苏婉!我的能力曾与她深度交互,难道残留了她的气息?
“你认识一个叫苏婉的女孩吗?一个‘画师’?”我急切地追问。
听到“画师”这个词,老者身体猛地一震,灰白的眼睛骤然收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滞!
连旁边的老鬼头和门口的疤脸壮汉,都明显露出了极度恐惧和戒备的神色!
“闭……嘴!”老者猛地厉声打断我,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不要……在这里……提起那个称谓!”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禁忌的名字。
“走!立刻带他走!去‘残渣巷’!给他点吃的喝的,然后让他离开!”老者对着疤脸壮汉急促地命令道,仿佛我是一个突然爆开的瘟疫源。
疤脸壮汉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老者的命令毫不迟疑,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就要把我往外拖。
老鬼头也吓得躲到了一边。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和震惊。苏婉?“画师”?为什么在这里会成为如此恐怖的禁忌?!
就在我被拖出房间的刹那,老者那嘶哑、微弱却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再次钻入我的耳朵:
“孩子……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永远别再对任何人提起‘画师’……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你认识‘她’……”
“尤其是在‘哑舍’……‘她们’的名字……是比‘樽’……更深的噩梦……”
帘子落下,隔绝了老者的身影,也留下了一连串更加巨大、更加恐怖的谜团。
我被疤脸壮汉粗暴地推搡着,走向更加昏暗污浊的巷道深处。
右臂的荆棘印记隐隐发烫。
残酿未消,余温尚存,却已映照出更深的荆棘之路。
而“画师”之名,为何会成为簇禁忌?
“她们”……又到底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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