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伏击，虽未能留下裴砚，却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在他本就未愈的伤体上又撕开了一道血口。强行突围、激荡内力，让他胸前的箭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层层包扎，内息更是紊乱不堪。车驾冲破重围后，裴砚便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全靠孙院正以金针和参汤吊着一口气。
京营接应的兵马及时赶到，护着銮驾，一路再无阻滞，直抵京城。九门早已戒严，沉重的城门在玄色王旗前缓缓开启，街道肃清，唯有铠甲碰撞与马蹄声声，敲打着劫后余生的帝都。
銮驾并未回乾清宫，而是径直驶入皇宫，直抵养心殿。
殿门早已大开，秦绾不顾产后虚弱，披着外袍，在墨羽和宫饶簇拥下，焦急地等候在殿前。当她看到那布满箭痕、血迹斑斑的銮驾，看到玄甲卫将士人人带伤、面带悲愤，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车帘掀开，孙院正和两名内侍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裴砚抬出。他双目紧闭，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唯有眉宇间那道深刻的褶皱，显露出他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砚哥哥！”秦绾惊呼一声，扑上前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娘娘，陛下伤势沉重，需立刻施救！”孙院正急声道。
“快！抬进去！”秦绾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指挥着众人将裴砚安置回他熟悉的龙榻上。孙院正立刻上前，再次施针用药，殿内弥漫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与血腥气。
秦绾守在榻边，紧紧握着裴砚那只未受赡手，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心痛如绞。北境的风霜，叛军的刀剑，归途的伏击……这一切，几乎将他的生命耗尽。
“娘娘，”墨羽低声禀报，打破令内沉重的寂静，“文延卿府邸已被秘密控制，在其书房暗格中，搜出了数张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以及……与北境叛军联络的密信底稿，笔迹确系模仿他人。但他本人坚称对此一无所知，言必是有人栽赃陷害。另外，我们的人在其府外，抓获了一名试图传递消息的哑仆，从其身上搜出了一张指向城西‘慈航静斋’的草图。”
慈航静斋？那是一处早已荒废的前朝尼庵！
“周允道府邸暂无异常，但其府中一名负责采买的老仆，今日清晨出城后便失去了踪迹。”
线索如同乱麻，但秦绾的头脑却异常清醒。文延卿可能是被利用的棋子，或者是顾昭放出的烟雾弹。真正的目标，是那个隐藏在慈航静斋，或者与周允道府失踪老仆有关的顾昭！
“加派人手，包围慈航静斋，仔细搜查，一寸都不许放过！同时，追查那名失踪老仆的下落！”秦绾下令，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通知侯乙，让他动用所有市井渠道，悬赏缉拿顾昭！提供确凿线索者，赏千金，封爵！”
她必须趁砚哥哥昏迷、外界尚不完全清楚宫内情况的这段时间，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顾昭这条毒蛇揪出来！
夜幕降临，养心殿内烛火通明。裴砚在孙院正的全力救治下，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仍未苏醒。秦绾就坐在榻边，一边处理着必须由她决断的紧急政务，一边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
后半夜，侯乙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又紧张的消息。
“娘娘！有眉目了！城西一个更夫，昨夜三更时分，曾看到一道黑影翻入了慈航静斋后院。我们的人已将那静斋团团围住，墨羽大人亲自带人进去了！”
来了！秦绾猛地站起身，心跳加速。
就在这时，龙榻之上，裴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砚哥哥！”秦绾立刻俯身过去。
裴砚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随即聚焦在秦绾写满担忧的脸上。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秦绾连忙用棉絮蘸了温水，湿润他的嘴唇，柔声道：“别急，慢慢，我在。”
裴砚积蓄了片刻力气，用气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顾……昭……瑞王府……西席……他没死……”
秦绾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涌出：“我知道，我知道了！已经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墨羽带人去了！”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席卷，他反手轻轻握了握秦绾的手，再次昏睡过去。他能撑到回宫，能亲口确认顾昭的身份，已是极限。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羽去而复返，他一身夜行衣沾满尘土，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娘娘！慈航静斋后院有密室，顾昭……已在其内服毒自尽！这是在他身边发现的！”
秦绾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厚厚一沓信笺。最上面一封，字迹苍劲而熟悉，正是之前“先生”与各方联络的笔迹！而落款处，赫然是——顾昭！
信中的内容，详细记录了他如何利用瑞王府西席的身份隐匿，如何因瑞王府覆灭而对朝廷心生怨恨，如何与前朝“幽蛰”残余势力勾结，如何策划了从司马玄复仇到北境叛乱的一系列阴谋，甚至包括对端妃的利用、对秦绾的投毒、以及对裴砚的多次刺杀……
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这木盒，便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自白书”。
秦绾看着这些染满阴谋与鲜血的信笺，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裴砚，心中百感交集。这纠缠了三十年的恩怨，这席卷朝堂与江湖的惊风暴，终于，随着顾昭的自我了断，画上了句号。
她轻轻合上木盒，仿佛将那段血腥黑暗的过往，彻底封存。
龙归凤阙，虽重伤濒危，终得安宁。
图穷匕见，虽魅影消散，余悸犹存。
然而，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帝国的空，在经历连番血雨腥风后，终于透出了真正的曙光。
（第两百零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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