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冰冷的寝宫,挥退左右,刘协终于不再掩饰他的绝望与悲愤。他抚摸着殿中冰冷的盘龙柱,仿佛能感受到四百年汉室江山的余温。
“高祖,武帝,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刘协,无能至此!”
“朕这一生,自登基之日起,何曾有一日真正执掌过权柄?董卓跋扈,李傕郭汜乱政,朕是傀儡;曹操‘挟子以令诸侯’,朕更是他手中一面精致的旗帜,用以招揽人心,征伐不臣。”
“朕记得那年许田围猎,曹操纵马直趋朕前,接受百官欢呼,那睥睨的眼神,何曾将朕这个子放在眼里?朕的伏皇后,朕的董贵人……她们又何其无辜,只因是朕的身边人,便遭屠戮……”
“朕不是没有过幻想,衣带诏之事,朕以为看到了希望,结果却是血淋淋的教训。从那时起,朕便知道,这汉室江山,早已名存实亡。曹操在世,尚且需要朕这块招牌,如今曹丕,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了吗?”
“可朕心中尚存一丝微光——皇叔刘备,他终究是不同的。朕记得他接诏时眼中闪烁的忠义,记得他在许都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恭敬。如今他在益州延续汉祚,延续着高祖开创的基业……这或许是不亡我汉室的一线生机。”
“祥瑞?图谶?呵呵,不过是篡逆的遮羞布罢了!华歆、王朗,尔等世受汉禄,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豺狼事!还有那满殿文武,平日里道貌岸然,此刻竟无一人为朕,为这汉室一句话!”
“朕能如何?反抗?朕手无寸铁,宫中皆是魏国耳目。一死以殉社稷?或许能留个身后名,但然后呢?曹丕依旧会登基,他或许会屠戮刘氏宗亲以绝后患……朕不怕死,可朕不能连累他人,不能让祖宗祭祀断绝。”
“这禅让……这逼宫……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下人看的一场戏。朕,不过是这场戏里,那个必须配合着演完最后一场的,前朝亡国之君。”
“无奈,朕心中唯有深深的无奈。这江山,不是朕弄丢的,朕只是……承接了它最后的残躯。或许,早日结束这名不副实的帝位,对下,对百姓,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龙袍。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承载着国仇家恨与个人屈辱的无奈之人,却在绝望的深渊里,为汉室保留着最后一点星火般的期盼。
……
宫闱深处,刘协枯坐于昏暗的殿内,连日的惊惧与屈辱已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殿门轻响,皇后曹氏闻讯匆匆赶来,见到子如此颓唐模样,她凤眸圆睁,急步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陛下何以憔悴至此?”
刘协抬头,见是发妻,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双手紧紧包裹住她温热的掌心,泪水潸然而下。他声音嘶哑,带着孩童般的委屈:“皇后……汝兄曹操,欲迫朕禅位。百官正在前殿相逼,朕……朕实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啊!”
曹后闻言,如遭雷击,娇躯微颤。她虽是曹操之女,但自嫁入汉宫十余年来,早已将身心皆付与汉室,与刘协相濡以沫。此刻,她脸上血色尽褪,继而涌上滔怒意:“吾兄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声怒斥,不仅源于对纲常伦理的坚守,更包含着对夫君受辱的心痛。
然而,这满腔忠愤在冰冷的权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只听铿锵剑响,曹洪、曹休竟无视宫规,按剑直闯入后殿!森严宫禁,在他们眼中形同无物。
“请陛下即刻出殿!”曹休的声音如同铁石相击,不带半分人臣应有的敬畏。
曹后霍然起身,将刘协护在身后。她凤冠微颤,玉指直指二人,字字如刀:“尔等乱臣贼子!为求富贵,竟敢共谋篡逆!”她猛地转向虚空,仿佛在向冥冥中的父兄之灵发出泣血控诉:“先父魏王功盖下,尚终生谨守臣节,不敢窥伺神器。今吾兄继位未久,便行此不臣之举,上苍岂能容你!”言至痛处,她泪如雨下,终不忍再见夫君受辱,掩面奔入内室。左右的宫女宦官,无不唏嘘流涕。
刘协望着妻子决绝而悲怆的背影,再看向曹洪、曹休那两张毫无波动的面孔,最后一点暖意终于从心中抽离。连血脉至亲尚且如此相逼,他这下的“共主”,不过是被困在金笼中的囚鸟罢了。夏末的凉风穿堂而过,吹灭了他眼中最后的光。
在曹洪、曹休的半扶半押下,刘协只得更换朝服,如同木偶般被带回了前殿。华歆等人依旧等在那里,仿佛我刚才的逃离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陛下可依臣等昨日之议,免遭大祸。”华歆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刘协凝视着殿下这些熟悉却行着悖逆之事的臣子,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凉。他发出无力而沉痛的质问:“诸位爱卿皆长久食汉家俸禄,其中更不乏我汉室功臣之后裔,何以竟忍心做出慈不臣之举,令祖宗蒙羞?”
华歆彻底撕下伪装,他的回答彻底击碎了刘协的幻想:“陛下若不从众议,恐旦夕萧墙祸起。非臣等不忠,是陛下不自省!”
“谁敢弑朕耶?”刘协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带着一个末代帝王最后的尊严。
华歆厉声喝道:“下之人,皆知陛下无人君之福,以致四方大乱!若非魏王在朝,弑陛下者,何止一人?陛下尚不知恩报德,直欲令下人共伐陛下耶?”
这颠倒黑白、无耻之尤的言论,气得刘协浑身发抖,拂袖而起,只想立刻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王朗向华歆使了个眼色。华歆竟纵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龙袍,变色而言:“许与不许,早发一言!”
刘协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子龙袍,竟被臣子当庭拉扯!他战栗不已,一句话也不出来。
曹洪、曹休见状,拔剑大呼:“符宝郎何在?”
年迈的符宝郎祖弼应声而出,神色凛然:“符宝郎在此!”
曹洪索要玉玺。祖弼怒目圆睁,厉声叱道:“玉玺乃子之宝,安得擅索!”
曹洪喝令武士将祖弼推出。祖弼毫无惧色,大骂不绝口,直至血溅丹墀,慷慨赴死。他是这偌大殿堂中,唯一以生命扞卫汉室最后尊严的忠臣。
看着祖弼倒下的身影,看着阶下那数百名披甲持戈、眼神冷漠的魏兵,刘协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鲜血,比任何言辞都更有服力。
他瘫坐在御座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泣不成声:“朕……朕愿将下禅于魏王,幸留残喘,以终年……”
喜欢再续蜀汉的浪漫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再续蜀汉的浪漫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