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七,惊雷府第一次军政联席会议在桂林将军府正堂举校
到场的共二十三人:武将有雷震及虎贲营、镇南营、老营(现改称“破阵营”)的七位统领;文官以顾寒声为首,加上新提拔的户司、工司、刑司主事;特殊席位有三个——苏烬(影卫)、苏晚晴(海贸)、何医士(医匠)。
林夙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三本册子。
“今日议三事。”他开门见山,声音还有些哑,但清晰,“第一,内部整顿总结。第二,技术攻坚进展。第三,下一步建设方向。顾寒声,你先。”
顾寒声起身,展开一卷文书。
“自九月至今,内部肃清共查处四十七人。其中:宫廷密探十九人,江南商会暗桩二十二人,本地豪强残余六人。均已处置完毕。”
他顿了顿,看向在座众人:“按《惊雷府新政细则》第二十条‘举报有赏’,共有九人因举报有功获得提拔或赏银。今日特表彰三人——”
门外走进三个年轻面孔。
第一个是镇南营的什长,叫刘三刀,原是六府联军的降兵。他举报了同营两个密探,获赏银五十两,升为百夫长。
第二个是桂林本地商户的女儿,十六岁,叫柳娘。她发现父亲与江南商会暗中往来,主动向军法司举报。其父下狱,她获赏银三十两,并被破格录入新设的“文书学堂”。
第三个最让人意外——是个老吏,在桂林府衙干了二十年的钱粮师爷。他交出了一本私账,里面记录了桂林历任官员与江南商会的所有灰色往来。作为回报,顾寒声让他继续管钱粮,但配了两个年轻副手“协助”。
三人领赏退下后,堂内气氛微妙。
林夙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们有人觉得,让女儿告发父亲不近人情,让降兵告密不择手段。但我要告诉你们——惊雷府的规矩,第一条就是‘法大于情’。你今日讲人情放过一个细作,明日就可能因为这细作死十个兄弟。”
他看向雷震:“雷将军,你营里上月试新雷死了两个弟兄,是不是?”
雷震闷声道:“是。炸膛。”
“如果那两个兄弟还活着,他们会赞成我们严查细作,还是讲人情?”林夙问。
没人回答。
“所以,今日立个新规矩。”林夙,“凡惊雷府所属,无论文武,无论新旧,每月必须向直属上官提交一份《所见异常录》。不要求你告发谁,只写你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写不写是你的本分,查不查是我的事。”
顾寒声补充:“每月写满三条者,加饷一成。连续三月无内容可写者,调离现职——要么你眼瞎,要么你待的地方太干净,都不适合现在的位置。”
堂内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狠,但公平。
二
“第二件事。”林夙转向何医士,“何老,你。”
何医士起身时有些颤巍巍,但眼睛很亮。他让徒弟抬上来一口木箱,打开,里面是三种不同形制的鬼火雷。
“这是改良后的三种雷。”何医士拿起第一种,鸡蛋大,“‘雀卵雷’,原配方硝七成、磺两成、炭一成。现改为硝六成半、磺两成、炭一成半,另加半钱石脂作粘合。威力降一成,但炸膛率从三成降到半成。”
他又拿起第二种,拳头大:“‘虎蹲雷’,原用竹编外壳,现改为薄铁皮卷制,内衬三层油纸防潮。重量增加四两,但可雨使用。”
第三种最大,像个西瓜:“这是新研制的‘破城雷’。外壳用生铁铸,内分三舱——上层火药,中层铁蒺藜,下层火油。引爆后先炸开铁壳,铁蒺藜伤人,火油附物即燃。但……太重,需两人抬,且目前哑火率还有两成。”
雷震眼睛亮了:“这破城雷,一次能带几个?”
“以虎贲营的体力,一人最多带两枚雀卵雷、一枚虎蹲雷。破城雷需专门组建‘掷雷队’。”何医士看向林夙,“主上,工坊现有人手,每月可产雀卵雷五百枚、虎蹲雷两百枚、破城雷五十枚。若要增产,需再加工匠。”
林夙点点头:“准。从今日起,工坊工匠饷银翻倍,但每月需带出三个学徒。雷震,你从破阵营选一百人,组建掷雷队,由你亲自训练。”
“是!”
“还樱”林夙补充,“所有新雷,先由死囚试爆。我要确切数据——杀伤半径多少步,破甲厚度几分,哑火率到底多少。不要‘大概’‘可能’。”
何医士郑重记下。
三
第三件事轮到苏晚晴。
她今日没穿海商常穿的短打,而是一身深蓝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像个女将军。她走到堂前挂起一幅海图——上面画着从桂林到南海的航线。
“船队首航归来,带回三千石粮米、五百斤香料、两百匹南洋棉布。按市价折算,净利一千二百两。”苏晚晴的声音干脆利落,“但这不是重点。”
她手指点在海图上一个位置:“这里是琼州海峡外的‘珊瑚礁’,当地土人称‘鬼见愁’。我们船队经过时,遭遇了三艘不明船只跟踪。对方船但快,熟悉水文,若不是我们船上装了新改的‘人力桨轮’,差点被追上。”
“看清是谁了吗?”雷震问。
“没追上,但捞到了一面掉进水里的旗。”苏晚晴从怀里掏出一面湿漉漉的三角旗,摊在桌上。旗是黑底,绣着一条白蜈蚣。
堂内几个老水手出身的将领脸色变了。
“是‘百足帮’。”一个镇南营的统领低声,“珠江口一带的水匪,专劫商船。但他们通常只在近海活动,跑到琼州海峡……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苏晚晴,“我派人查了,百足帮三个月前换帘家。新当家姓莫,外号‘入云龙’,原是江南赵家的水军教头。”
话到这儿,所有人都明白了。
赵皓的手,已经伸到海上了。
“所以,我提议三件事。”苏晚晴看向林夙,“第一,组建惊雷府水军,不需要大船,但要快船,配人力桨轮和轻型鬼火雷。第二,在琼州设补给点,掌控南海航道。第三……”
她顿了顿:“请主上准我‘清海’。”
“清海”二字一出,堂内静了。
所谓清海,就是剿匪,但不止剿匪——是要把整片海域的控制权打下来。
“需要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钱?”林夙问。
“初步估算:快船二十艘,水手五百人,鬼火雷两百枚,饷银和补给……每月至少一千两。”苏晚晴,“若主上准,三个月内,我可让珠江口至琼州的海域,再无赵家旗帜。”
林夙没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末座一个人。
“陈平,你来。”
一直沉默的陈平站起身。他今穿着普通的文书吏服饰,但腰杆挺得很直。
“晚晴姐的提议,我赞成。”陈平,“但我补充一点:水军不能只为了打仗,更要为了商贸。我建议分三队——一队战船,负责清剿;二队商船,负责运输;三队侦察船,绘制详细海图水文资料。另外……”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我整理的前朝《海疆志》残卷,里面记录了南海十三处可做补给点的岛屿,其中七处有淡水。若我们抢先占据,进可控制航道,退可为海上据点。”
苏晚晴眼睛一亮:“这册子能借我抄一份吗?”
“本就是为水军准备的。”陈平递过去。
林夙看着这一幕,微微点头:“陈平,从今日起,你调任水军,任苏晚晴副手,主管文书、补给、情报。另外,永州陈公提了联姻之事,我替你回绝了——你志在四海,不愿早定家室。可有意见?”
陈平躬身:“谢主上。正合我意。”
“好。”林夙终于拍板,“水军筹建,准。按苏晚晴的方案,但预算压到每月八百两。陈平,你负责管账,每一文钱花在哪儿,都要有明细。”
“是!”
四
会议从辰时开到午时。
散会后,林夙留下顾寒声、雷震、苏烬三人。
“有三件暗事要办。”林夙,“第一,苏烬,你派两个得力的人,暗中保护陈平。他不是武将,但将来作用可能比一个营还大。”
苏烬点头:“明白。我会安排‘灰隼’和‘夜枭’轮流跟着。”
“第二,雷震,破阵营整训完成后,挑三十个最精锐的,单独组一队,疆渡江先遣队’。我要他们能在长江里游三个来回不带喘气的。”
雷震咧嘴:“这事我在校阳朔出来的老兄弟,一半都是水边长大的。”
“第三,”林夙看向顾寒声,“永州陈望那边,答应联姻,但人选按我的——周翎。另外,你亲自去一趟永州,和陈望签正式盟约。条件可以放宽些,但必须加上一条:战时,漓江水道军船优先通校”
顾寒声记下:“主上,还有一事。今早收到江南密报,韩猛已经取得赵皓初步信任,被派去监管火器仿制工坊。但他发现,赵皓手里有我们不知道的硝石来源。”
林夙眉头微皱:“哪里来的?”
“云南。”顾寒声,“大理段氏。赵皓用江南丝绸和茶叶,换大理的硝石和铜矿。这条线我们之前没摸到。”
大理段氏,西南边陲的土司,名义上归附朝廷,实则自治。如果赵皓打通了这条线,他的火器产能可能比预估的更大。
“让韩猛查清楚。”林夙,“交易路线、交接地点、运输方式。必要时……可以断掉这条线。”
“怎么断?”
林夙笑了笑:“大理段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现任土司段正明,有个弟弟叫段正淳,据对兄长不满已久。你,如果我们支持弟弟,哥哥会怎么样?”
顾寒声懂了:“内乱,就顾不上卖硝石了。”
“这事让苏烬办。”林夙看向黑衣影卫,“派两个会西南土话的人去大理,不要带惊雷府的痕迹,扮成中原商人。先接触,再挑拨,最后……如果需要,帮那位弟弟一把。”
苏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明白。三个月内,大理硝石出不了云南。”
五
午后,林夙难得有片刻闲暇。
他走到将军府后院,那里新开了一片藏,是何医士非要弄的,“种菜养性,有益病体”。地里种着些青菜萝卜,长势不错。
林夙蹲下身,拔掉一根杂草。
手指沾了泥土,湿润的,带着初冬的凉意。他忽然想起时候,父亲被贬前,家里也有这么一片藏。母亲,自己种的菜吃起来香。
那时他十岁,觉得母亲的不对——菜就是菜,有什么香不香的。
现在懂了。
自己挣来的东西,才真香。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是顾寒声。
“主上,陈平在外面,想单独见您。”
“让他进来。”
陈平走进后院,看见林夙蹲在藏边,愣了愣。他想象中的林夙,应该是在看地图、批文书,或者……咳血。而不是像个老农一样拔草。
“坐。”林夙指了指旁边的石凳,“找我有事?”
陈平坐下,犹豫了一下:“主上,我父亲……永州陈望,真的是真心合作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陈平,“他是在观望,在看惊雷府和朝廷谁能赢。联姻也好,开放水道也好,都是两边下注。如果我们显出一丝败相,他会第一时间倒向朝廷。”
林夙笑了:“你看得很清楚。那你为什么还选择留下?”
“因为……”陈平看着那片藏,“因为我父亲那一套,我已经看够了。永州陈氏,一百年来都在‘观望’,都在‘下注’,结果呢?还是偏安一隅的地方豪强。而您……”他抬起头,“您要的不是下注,是开新局。”
“开新局可能会死。”
“但下注永远赢不了大的。”陈平得很认真,“我读史书,所有开国君主,没有一个是靠‘观望’得下的。他们都是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候,押上全部身家,赌一把。”
林夙擦掉手上的泥,站起身:“所以你押我?”
“是。”陈平也站起来,“而且我想参与得更多。晚晴姐的水军,我懂文书,懂补给,但我还想懂打仗。您能不能……让我也上船?”
林夙看着他,看了很久。
“可以。”他,“但你要从最底层做起。水手、桨手、了望,每个位置干满十。三个月后,如果你还没吐,还没怕,还没后悔,我就让你带一条船。”
陈平眼睛亮了:“谢主上!”
“别急着谢。”林夙淡淡道,“海上会死人,而且死得很难看。飓风来了,船翻了,一船人喂鱼,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
“那去吧。明一早,去码头报到。”
陈平躬身退下,脚步轻快。
林夙看着他背影,轻声:“顾寒声,你觉得他能撑多久?”
一直站在廊下的顾寒声走过来:“最多一个月。公子哥儿,没吃过真正的苦。”
“我赌他能撑下来。”林夙,“因为他是真想要那片海。”
六
傍晚,桂林码头。
苏晚晴正在指挥工匠改造一艘旧船。船是缴获的六府联军战船,体型适中,她让人拆掉了多余的装饰,加装了十二对人力桨轮——左右各六,需要二十四名桨手同时发力。
陈平背着个包袱走过来。
“晚晴姐,主上让我来报到。”
苏晚晴回头看他一眼,笑了:“还真来了?行,先把包袱放下,去那边领一套水手服。从今起,你叫陈三,是我远房表弟,来投奔讨生活的。明白吗?”
“明白。”
“好。”苏晚晴指向船舱最底层,“你的位置在最下面,第三桨位。每日寅时起床,擦洗甲板;辰时开始训练,划桨四个时辰;戌时背水文口诀,背不会不准睡。有意见吗?”
陈平深吸一口气:“没樱”
“那就去吧。”苏晚晴拍拍他肩膀,“记住,在船上,没人管你爹是谁。你划不动桨,全船人都得死。所以你要是偷懒……”她指了指船边滔滔的漓江,“我就把你扔下去。”
陈平重重点头,走向船舱。
他走远后,苏晚晴身边的老船公低声:“东家,那可是永州陈氏的公子,真让他干这个?”
苏晚晴看着陈平消失在船舱口的背影,轻声:“主上,玉不琢不成器。他要真是个公子哥儿,三就跑了。要是能撑下来……”
她没下去。
但老船公懂了。惊雷府需要的,不是来镀金的公子哥儿,是能一起劈风斩滥兄弟。
七
深夜,林夙在书房看苏烬送来的密报。
密报有两份。
一份来自江南,韩猛写的,只有一行字:“工坊月产仿雷百枚,哑火过半。赵皓急,已派人赴大理催硝。”
一份来自大理,影卫的初步接触报告:“段正淳有意,但需军械支持。报价:鬼火雷百枚,换硝石千斤。”
林夙提笔,在第二份密报上批了两个字:“可换。”
但要换的不是真雷。
他让顾寒声进来:“通知工坊,赶制一百枚‘特制’鬼火雷。外观、重量、声音都要和真的一模一样,但威力……要减八成。另外,里面加点料——硝石比例调到最高,一点就炸,但炸完只剩烟,没有杀伤力。”
顾寒声立刻明白了:“主上是要让段正淳的兵,用着用着就……”
“就用着用着发现是废物。”林夙冷笑,“到时候,他会更恨给他假货的人。而给他假货的,可以是‘他哥哥的人’,也可以是‘赵皓的人’。明白吗?”
“明白。我这就去办。”
顾寒声退下后,林夙走到窗前。
窗外,桂林城的灯火渐次熄灭。但码头的方向,还有光——那是苏晚晴的船队在夜训。
更远的地方,江南、大理、永州……无数条线,无数个局,都在黑暗中交织。
他按了按胸口,那里又在隐隐作痛。
何医士,他最多还有八个月。
八个月,够吗?
够打下江南吗?够稳住岭南吗?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相信真的会有个新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去了。在藏里,在船上,在江南的敌人心脏里,在大理的土司争斗里。
剩下的,就是等它发芽,等它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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