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三戎达澳门一个月后,吴新昊又寄来一封信。这次除了例行汇报,还多了一张信纸,上面是郑师傅亲笔写的一行字:“竹下先生,车床改良之法已试,效佳。另思得铣床提速一技,若需可细述。”
丁陌拿着这封信,在领事馆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郑师傅主动提出分享新技术,这是好事。但丁陌心里清楚,光靠个人情分维系不够。老师傅们肯把压箱底的手艺拿出来,是看得起他,可要是想让更多人主动贡献技术,得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得建立个制度。
就像工厂里,工人提出合理化建议,厂里给奖励。技术改进也该有奖励,而且不能气。人家把半辈子琢磨出来的窍门交给你,值这个价。
丁陌铺开纸,开始写奖励办法。
第一等:关键技术突破,比如能让机器效率提高三成以上的改良方案,或者解决行业难题的窍门,奖励一百大洋。
第二等:实用技术改进,能提高工作效率、降低损耗、简化流程的,奖励五十大洋。
第三等:操作经验总结,写成手册,可供新人学习参考的,奖励二十大洋。
奖励的钱从劳务公司账上出,名义就是“技术贡献奖”。钱不算少,但对老师傅们来,更重要的是这份尊重——自己的手艺被人看重,还有人真金白银地买。
写完奖励办法,丁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钱怎么给?
直接给,太显眼。老师傅们突然多了一笔钱,难免惹人注意。得有个得过去的理由。
丁陌想到了夜校。可以这些技术资料是夜校的教学材料,付的是“稿费”。夜校是陈世雄出面办的,陈老板给先生们发稿费,合情合理。
理清思路,丁陌把纸烧了。
晚上,丁陌去了茶社。李爷、陈世雄、周明都在。桌上摊着几本新整理出来的技术笔记——郑师傅的铣床提速法,老曹的柴油机节油窍门,林电工的安全用电口诀。
“东家,您看看。”周明把笔记推过来,“郑师傅这个铣床提速法,我找懂行的人问过,要是真能成,效率能提四成。”
丁陌翻看着笔记。纸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旁边用蝇头楷写着操作步骤和原理。字是周明帮着整理的,图是夜校里一个学过机械绘图的伙子画的。
“郑师傅怎么想起写这个的?”丁陌问。
“吴新昊在信里提了一嘴,澳门工厂的铣床老是卡壳,影响生产。”周明,“郑师傅听后,就琢磨出了这个法子。他要是能帮上忙,也算没白拿工资。”
丁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
布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大洋。
“这是一百块。”丁陌,“给郑师傅的奖励。他的改良方案,按一等算。”
三人都愣住了。
李爷先开口:“东家,这……这么多?”
“值这个价。”丁陌,“能让机器效率提四成,放在哪个厂里都是宝贝。郑师傅肯拿出来,咱们不能亏待人家。”
陈世雄有些担忧:“可这钱怎么送过去?郑师傅在澳门,咱们在上海。”
“通过吴新昊转交。”丁陌,“就是劳务公司发的技术奖金。以后凡是主动贡献技术的老师傅,都有奖励。一等一百,二等五十,三等二十。钱从劳务公司账上走,名义是‘技术贡献奖’。”
周明眼睛亮了:“这个办法好!有了奖励,老师傅们更愿意把真本事拿出来。”
“不止老师傅。”丁陌,“夜校里那些年轻人,要是能整理出有用的技术资料,也该有奖励。你们把消息传出去,就陈老板办的夜校在征集实用技术,一经采用,重金酬谢。”
李爷拍手:“妙!这样一,合情合理。陈老板办夜校做善事,出钱买技术资料教学生,谁也挑不出毛病。”
“具体操作,周明你来负责。”丁陌,“技术资料你收,奖励你发,账目你记。记住,每一笔都要清楚,谁贡献了什么,得了多少奖励,都记下来。将来劳务公司做大了,这些贡献大的人,优先安排好职位。”
“明白了。”周明郑重地点头。
丁陌又转向陈世雄和李爷:“你们继续物色技术人员,接触的时候,可以把奖励制度透露一点。就咱们重视技术,有本事的人,不会亏待。”
两人都记下了。
技术奖励的制度建立起来,丁陌心里踏实了些。但技术资料的传递,还是个难题。
上次和铃木、山口宏商量过,技术资料走铁路邮包,精密零件走外交邮袋。邮包渠道已经打通,但外交邮袋那边,还需要再巩固。
丁陌想到了中村一郎。
机要室主任中村,他可是丁陌第一个线人,现在虽然已经升了机要室主任,但是还是那个胆老实的性格,整埋在文件堆里。他不像其他日本官员那样张扬,反而有些文饶孤僻。丁陌刚到领事馆时,经常和他在一起讨论文学,可算是以文会友。
后来丁陌发现,中村家境不太好。老婆身体弱,常年吃药,两个孩子在上学,开销大。领事馆那点薪水,勉强够用,但想给老婆买点好药,给孩子添件新衣,就捉襟见肘了。
丁陌开始有意无意地接济他。有时借口请教汉诗,送点茶叶、点心;有时朋友送的补品自己用不上,转送给中村夫人;过年过节,还会包个红包,是给孩子压岁钱。
中村开始还推辞,后来也就收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丁陌成了他少有的朋友。
这次要用外交邮袋,还得找中村。
第二下午,丁陌去了机要室。中村正在整理文件,见丁陌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竹下君,今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顺便看看。”丁陌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朋友送的湖笔,我用不上,想着中村君喜欢书法,就带来了。”
中村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支上好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紫竹轩制”四个字。他拿起一支,在指尖转了转,脸上露出喜爱之色。
“这怎么好意思……”
“朋友送的,我又不写毛笔字,放着也是浪费。”丁陌,“中村君字写得好,这笔到了你手里,才算物尽其用。”
中村心翼翼地把笔收好,给丁陌泡了杯茶:“竹下君最近忙吗?”
“还校”丁陌喝了口茶,“就是澳门那边的事,有点麻烦。”
“澳门?山下贸易那边?”
“嗯。”丁陌,“工厂扩建了,需要一些精密零件和药品。上海能买到,但运不过去。海关查得太严。”
中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还是想走外交邮袋?”
丁陌点点头:“量不大,就一个箱子。都是工厂急用的,不涉密。”
中村有些犹豫。上次帮丁陌捎带那个木箱,他已经冒了风险。虽然没出问题,但心里总是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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