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地下档案室的灰尘在昏黄灯光下缓缓浮动，像是永远落不到地面。丁陌站在档案架前，手里拿着最后几份需要整理的航空兵损耗报告，眼睛却盯着架子角落里一个快被遗忘的牛皮纸档案袋。
已经连续三泡在这间满是霉味的地下室了。武藤课长要的华东地区防空效能评估报告明就得交，可零式战机的情报他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枯燥的数据汇总和表格填写。
他伸手拿下那个角落里的档案袋。袋子很薄，边缘已经磨损，封口处贴着的标签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昭和十五年……学术文献……存档”几个字。
昭和十五年，1940年。三年前的东西了。
丁陌解开系着的棉绳，从袋子里抽出几份装订好的论文。纸张质地很好，是那种高级学术期刊常用的厚实纸。最上面一份的标题是：《热带地区流行病传播模式与防控策略研究——以东南亚战场为例》。
作者署名：金马康成博士。
丁陌翻了几页。论文内容看起来很专业，讨论了热带潮湿环境下各种传染病的传播途径、潜伏期、症状表现，以及军队大规模驻扎时可能面临的防疫挑战。有许多图表和数据，引用了大量参考文献。
如果只是这样，这就是一篇普通的医学学术论文。但丁陌注意到几个细节：论文的出版方标注为“陆军军医学校研究部”，首页右上角盖着“内部资料·限阅”的红色印章；参考文献列表里有好几份文件标注着“军部绝密”；某些数据表格旁边，有手写的批注，字迹潦草，像是快速记录下的想法。
他继续往下翻。论文后半部分开始讨论具体的防控措施，但论述方向渐渐偏离了常规的防疫思路。金马博士提出，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可控的局部疫情”可能成为“非对称作战的有效辅助手段”。
丁陌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快速浏览后面的内容，看到一段用铅笔划了线的文字：“……若能将特定病原体精准投送至敌军营区，使其在潜伏期内随人员轮换扩散至后方，可有效削弱敌军持续作战能力，且难以追溯源头……”
这段话下面，有人用红笔批注：“此方向值得深入探索。需解决病原体稳定性、投放可控性、己方防护等问题。”
丁陌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看了眼论文最后几页的附录，那里列出了一些病原体的实验室数据：存活时间、感染剂量、传播途径、病程发展……
其中一个表格引起了他的注意。表格标题是：“几种性传播病原体在湿热环境下的稳定性测试”。下面列出了三种病原体代号：GV-7、tS-12、NK-9。数据栏显示，这些病原体在高温高湿条件下可以存活数周，且感染力下降缓慢。
性传播病原体？
丁陌的手指轻轻按在表格上。论文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但印刷的墨迹依然清晰。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几秒钟后，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一间明亮的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在忙碌。培养皿、显微镜、恒温箱……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站在试验台前，正对几个年轻助手讲解：“……关键在于潜伏期。太短了容易被发现源头，太长了又达不到战术效果。我们需要的是三到四周的潜伏期，这样等发病时，人员已经轮换到后方……”
画面切换。一个军事会议室，几个高级军官围坐在长桌旁。金马博士站在投影幕布前，幕布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他语气平静地：“……根据模拟，如果能在三个月内让百分之三十的敌军前线人员感染，其后方医疗系统将在六个月内崩溃。届时，敌军战斗力将下降百分之四十以上……”
一个军官提问：“如何确保不波及我军？”
金马博士推了推眼镜：“我们正在研发针对性防护措施。同时，投放会严格控制区域，主要针对敌军集中营区和娱乐场所……”
画面再次切换。一个文件柜前，有人正在整理档案。一份文件的封面标题是：“金马计划·第一阶段进展报告”。文件被放入标着“绝密”的柜子，柜门上锁。
画面中断。
丁陌睁开眼睛，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热带地区、性传播病原体、可控投放、削弱敌军战斗力……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计划。
他快速翻看论文的其他部分，又找到了几处可疑的地方。有一页的页眉处，用极的字写着“项目代号：金马”；附录里某个表格的注释栏，提到了“马尼拉试验区初步数据”；参考文献中有几份文件的标题含影特殊作战物资运输规范”字样。
这不是普通的学术论文。这是一份伪装成学术研究的武器研发项目文件。
丁陌看了眼档案袋里的其他论文，还有两篇，都是金马博士发表的。一篇是关于“战场水源污染防控”，另一篇是“军用食品防腐技术新进展”。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如果结合刚才看到的记忆碎片……
他拿起那篇关于水源污染的论文，快速浏览。果然，在讨论“敌对势力可能实施的污染手段”时，论文详细分析了几种病原体在水中的存活时间和扩散规律，甚至计算了“要达到特定感染率所需的最低污染浓度”。
这不是防疫研究，这是在研究如何高效地投毒。
丁陌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想起前世在历史资料中读到过的片段：二战期间，有些国家确实研究过细菌战、生物战，但大部分资料在战后被销毁或保密，细节不为人知。
而现在，这份偶然发现的论文，让他窥见了冰山一角。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半。档案室的管理员五点钟会来锁门，他还有时间。
丁陌把三篇论文平铺在桌上，开始仔细检查每一页。除了印刷的文字，他特别注意那些手写的批注、页边的记号、甚至纸张折叠的痕迹。
在第二篇论文的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个用铅笔轻轻写下的日期：“昭和十六年十一月·第一阶段验收”。昭和十六年是1941年。去年十一月，这个“金马计划”已经完成邻一阶段验收。
现在是1942年，第二阶段可能已经在进行中，甚至……已经进入实战准备。
丁陌的手指拂过那个日期。这次看到的画面更具体——
一个像仓库一样的建筑里，整齐排列着许多金属容器。容器上贴着标签，标签上有代号：GV-7-A批次、tS-12-b批次……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正在检查容器密封性。墙上挂着标语：“质量就是生命”“每一个细节都关系到帝国命运”。
画面切换。码头，夜晚。几个普通货箱正在装船，货箱外标记着“医疗用品·心轻放”。但装货的工人动作格外谨慎，码头上的哨兵比平时多了一倍。
画面再次切换。一间办公室，金马博士正在签署文件。文件标题是：“特殊物资运输许可申请”。签字栏下面，有几个部门的印章：陆军军医学校、参谋本部作战课、运输统制委员会……
画面中，金马博士签完字，对旁边的军官：“马尼拉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军官回答：“试验场地已经选定，下个月可以开始实地测试。”
“注意保密。”金马博士，“美国人现在注意力都在正面战场，不会想到我们在准备另一种武器。”
画面消失。
丁陌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尼拉、实地测试、另一种武器……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一个可怕的计划轮廓越来越清晰。
日军在研发一种特殊的生物武器，通过性传播病原体，在敌军中制造大规模疫情，从而削弱其战斗力。而且，这个计划已经进展到实地测试阶段，地点选在了菲律宾的马尼拉。
为什么是马尼拉？丁陌快速思考。1941年12月日军攻占了马尼拉，现在那里是日军控制下的重要据点。美军在菲律宾的抵抗力量还在坚持，如果能在美军控制区或游击队活动区投放这种病原体……
他想起论文里提到的“三到四周潜伏期”。如果感染者发病时已经回到后方，或者转移到其他战区，疫情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扩散，而且难以追溯源头。
好毒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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