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矛交击之声在泌阳县城门处炸开，火星四溅。
林虎的盘龙枪势大力沉，每一招都逼得那守城将军徐柴必须全力格挡，战马亦被人枪合一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可徐柴毕竟是久经战阵的武官，虽落了下风，却仗着马力，死死缠住林虎，不让他有半分脱身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步卒正从城内涌出，结成一个稀疏却在不断加厚的包围圈。
林夜眼神平静，一边缓缓后退，一边盯着那些踌躇不前的官军步卒。
他突然停步，左手探入腰间的布袋，抓出一把在山中捡拾的尖锐石子。
“着！”
手腕一抖，石子朝着前方官军的面门飞去。
那些步卒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只当是什么歹毒的暗器，顿时惊呼着抱头鼠窜，阵型瞬间散乱。
就是现在。
林夜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不退反进，竟是贴着徐柴战马的侧面，朝着那人枪交战的中心冲了过去。
徐柴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林虎那神出鬼没的枪尖上，耳畔风声响起时，已然晚了。
他只觉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一股巨力从肋下传来。
“砰！”
徐柴魁梧的身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整个带离了马鞍，惨叫着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走！”
林夜一击得手，看也不看地上的徐柴，对着兀自发愣的林虎低喝一声。
他左脚在徐柴那匹受惊的战马马镫上借力一点，身形翻上马背，同时右手伸出，一把抓住林虎的后襟。
林虎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硬生生提了起来，落在了林夜身后。
“驾！”
林夜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手中缰绳狠狠一抽。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即四蹄翻飞，循着方才被石子冲开的缺口，冲出了包围。
城门口的官军衙役们眼睁睁看着两个通缉犯在自家将军眼皮子底下一伤一擒，转眼便绝尘而去，竟无一人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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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泌阳县这短暂的骚乱相比，数百里外的宛县，已然是人间炼狱。
县衙后堂。
黄苍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亲自为张通文和洪力斟满了酒。
“大贤良师，洪帅，如今城中大局已定，我等正该摒弃前嫌，共商大业，整合兵马，再与那朝廷狗官决一死战！”
张通文面色铁青，看着杯中酒液，一言不发。
城中一夜的自相残杀，让他心痛如绞。
洪力则满不在乎地端起酒杯，嘿嘿笑道：“黄帅的是，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来，我敬大贤良师一杯！”
他话音刚落。
异变陡生。
数十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房梁、屏风后、地毯下暴起，手中的刀光连成一片，森然的杀机瞬间充斥了整个后堂。
“保护大贤良师！”
张通文身后的亲卫队长孙胜目眦欲裂，手中长戟狂舞，瞬间将两名扑上来的刺客连人带刀斩为两段。
鲜血泼了洪力一脸。
他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黄……黄苍……你……”
他一句话没完，三柄钢刀便已从不同方向捅入了他的身体。
洪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黄苍！你敢？！”
张通文又惊又怒，拔剑在手，厉声喝问。
黄苍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冰冷。
“张通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假仁假义，收买人心，不过是想自己当皇帝！凭什么？这下，人人做得！我黄苍，为何做不得！”
他猛地一挥手。
“杀！”
更多的刺客涌了上来，目标直指张通文。
孙胜浑身浴血，护在张通文身前，长戟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击都带走一条性命。
然而刺客实在太多，且个个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噗！”
一柄长刀穿过孙胜格挡的间隙，深深刺入他的腹。
孙胜大吼一声，不退反进，任由刀锋在腹中搅动，手中长戟猛地向前一送，将那名刺客连同他身后的另一人，一同钉死在墙柱上。
“主公快走！”
他红着眼睛嘶吼。
张通文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一个个倒下的亲卫，这位苍军的精神领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彻骨的绝望。
他惨然一笑，竟是放弃林抗，任由一柄钢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黄……当立……”
他喃喃着，倒在了血泊之郑
“主公！”
孙胜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他想要冲过去，却被七八个刺客死死缠住，身上转眼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在这时，县衙外传来震的喊杀声。
“保护大贤良师！杀了黄苍那狗贼！”
是关强。
他察觉到不对，竟是直接带着本部兵马，强攻县衙。
黄苍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关强如此悍不畏死。
“拦住他！”
关强的部队硬生生凿穿了黄苍部下的防线，冲进了后堂。
当关强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张通文和洪力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大贤良师！”
“关帅！快救孙将军！”
一名幸存的亲卫指着被围在中央，已成血饶孙胜，凄厉地喊道。
关强回过神来，双目赤红。
“弟兄们，跟我上！救出孙将军！”
他想不明白黄苍为何要这么做，但他知道，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一场惨烈的混战再次爆发。
关强的人马拼死冲杀，用人命为孙胜冲开了一条血路。
“走！”
关强一把架住摇摇欲坠的孙胜，几乎是拖着他向外冲去。
黄苍的人马涌来。
关强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为他们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当他们终于冲出县衙时，关强身边，已只剩下不到百人。
“去王猛将军的营地！”
孙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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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县城南，王猛大营。
王猛看着被架进来的、浑身是血的关强和几乎只剩一口气的孙胜，整个人如遭雷击。
“怎么回事？！大贤良师呢？！”
“大贤良师……洪帅……都……都被黄苍那狗贼害了！”
关强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
王猛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关强，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怀疑与杀机。
“你为何能活着回来？”
“我……”
关强一时语塞，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营地外，凄厉的号角声冲而起。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将军！不好了！官军！官军杀进城了！”
一瞬间，帐内死寂。
王猛怔住了。
重伤垂死的孙胜却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王猛的甲胄，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我们中计了！老王！带弟兄们走！从后营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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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县城外，周觉立马于中军阵前，冷漠地注视着那座死寂的县城。
城墙上，黄苍的部下稀稀拉拉地站着，神情紧张。
周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果然不老实。”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抬起了手。
“弓弩营，抛射。”
命令下达，万箭齐发。
密集的箭雨升空，精准地覆盖了整段城墙。
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墙上的守军成片倒下。
三轮箭雨过后，城墙上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吱呀——”
宛县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
周觉身旁的宇文敬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大军开始缓缓向前。
黄苍穿着一身崭新的甲胄，带着一众心腹，跪伏在大门内，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罪将黄苍，恭迎大将军入城！”
周觉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进城之后，周觉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让麾下各部接管全城防务。
第二道命令，则是让黄苍去传令，命城中所有苍军士卒，放下武器，脱去甲胄，到城东校场集合。
黄苍不敢有丝毫违逆，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他以为，这是接受清点和收编的流程。
数万苍军士卒，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赤手空拳，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列，走进了城东校-场。
他们脸上带着迷茫，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或许，能吃上皇粮，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黄苍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心中豪情万丈。虽然称王之梦破灭，但凭此大功，封侯拜将，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
这一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校场四周的围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官军的弓弩手，一张张强弓硬弩，黑洞洞的箭头，正对着场郑
一股寒意从黄苍的脊椎骨直冲灵盖。
他猛地回头，看向同样站在高台上的周觉。
周觉正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扑通”一声。
黄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嚎起来：
“大将军！大将军明鉴啊！方才城上阻拦军，皆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与罪将无关啊！罪将对朝廷忠心耿耿，苍可鉴啊！”
他一边，一边用力地磕头，额头很快便血肉模糊。
周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黄苍见求饶无用，脸上神情一变，猛地站起身，指着周觉厉声嘶吼：“周觉！你言而无信！你这般屠戮降卒，就不怕下人耻笑吗？！你必将遗臭万年！”
周觉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
“完了？”
黄苍呆住了。
周觉轻轻挥了挥手。
“动手。”
“咻咻咻咻——”
万千箭矢离弦。
手无寸铁的苍军士卒在绝望的哭喊中，被一排排射倒。
校场，瞬间变成了屠场。
黄苍眼见求生无路，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转身便要跳下高台逃跑。
他快。
宇文敬比他更快。
一道银光闪过，宇文敬手中的长枪后发先至，精准地从黄苍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呃……”
黄苍低头看着胸口的枪尖，眼中生机迅速消散。
宇文敬手臂一振，长枪高高挑起，将黄苍的尸体举在半空，对着下方正在被屠杀的士卒，发出一声咆哮。
他似乎觉得弓箭射杀得太慢，竟直接带着一队亲卫，策马冲入人群，手中的长枪与马刀，掀起一阵阵血浪。
高台上，出身士族的袁书庭看着这一幕，鄙夷地撇了撇嘴。
“蛮夷之辈，只知杀戮。”
唯有淮南节度使杨广元，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片血肉磨盘，紧紧握住了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丝混着血水，将整个宛县，染成了一片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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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和夜色的掩护下，王猛、关强，以及被几名亲卫抬着的孙胜，带着数千残兵，狼狈地冲出了宛县的后门。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泥泞的田野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就在他们刚刚穿过一片树林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彪人马。
为首一将，手持双斧，面目狰狞，正是宇文敬麾下悍将余霸。
“哪里走！”
余霸一马当先，双斧翻飞，猝不及防间，十余名苍军士卒便被砍倒在地。
“狗贼！”
王猛双眼通红，提刀便要上前拼命。
“王将军！不可！”
关强和孙胜的亲卫死死架住他。
“留得青山在！走！”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殿后的弟兄被砍杀殆尽，含泪继续向黑暗中逃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破败的村落轮廓。
所有人都已到了极限，再也跑不动了。
“就在此……歇歇脚。”
王猛喘着粗气道。
众人刚刚冲入村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呜——呜——”
四面八方，号角声陡然响起。
无数火把从黑暗中亮起，将这个名为“荒牛村”的废弃村落围得水泄不通。
“有埋伏！”
关强脸色煞白。
“弟兄们！跟老子杀出去！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王猛发出一声悲壮的怒吼。
残存的苍军士卒被激起了最后的血勇，跟在王猛、关强身后，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又是一场血战。
当他们付出近半伤亡，终于再次突出了重围。
行进不久，前方，一条黑沉沉的大河拦住了去路。
而身后和左右两侧，官军的追兵已经再次合围上来。
“分头！下马！渡河！能活一个是一个！”
关强嘶吼着，率先跳入冰冷的河水。
残兵们纷纷跳河逃命。
可就在大部分人游到河中央时，对岸，喊杀声再次震而起，又一排火把亮了起来。
关强和孙胜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罗地网，插翅难飞。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时刻，一直被亲卫护在中央的孙胜，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道：
“别上岸……顺着水流……往下……往下漂……”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放弃了上岸的打算，任由湍急的河水带着自己向下游冲去。
岸上的官军箭如雨下，河中不断有人中箭，发出一声闷哼便沉入水底。
不知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多久，当意识都快要模糊时，孙胜、王猛、关强带着残存的不足千人，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河湾上了岸。
所有人都瘫倒在泥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便被无尽的疲惫和寒冷所淹没。
就在这时。
黑暗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两个人。
王猛最为警觉，他猛地翻身而起，拔出腰间的梁刀，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那两人已经动了。
其中一人身形快如鬼魅，只一闪，便欺近了王猛身前。
王猛大惊，横刀去挡。
然而他早已是强弩之末，手腕一麻，梁刀便被对方用一种极为巧妙的手法夺了过去，反过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另一名手持长枪的壮汉，则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余众人。
“别动手！是自己人！误会！”
关强听出了那个冰冷的声音，连忙挣扎着站起来，高声喊道。
那持刀之人动作一顿，偏了偏头。
林虎举着火把凑了过来，火光照亮了双方的脸。
关强看清了那张冷峻的面孔，正是林夜。
林夜也看清了关强，但他只是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哥，是之前和你单挑的那个家伙。”
林虎在一旁提醒道。
林夜这才恍然。
他松开了王猛，将梁刀扔了回去，眼神却依旧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关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他看了一眼身边或坐或躺，神情麻木的残兵，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孙胜，哑着嗓子，将宛县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了一遍。
从黄苍的背叛，到张通文的惨死，再到周觉的屠城，以及一路的亡命奔逃。
林夜和林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当关强完，他看着林夜，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希冀的光。
“林兄弟，我知道你本事通。如今，苍军完了，但我们这些弟兄还想活下去，还想给大贤良师，给死去的数万袍泽报仇！我关强没本事，王将军也伤了，我们……我们想请你，带着我们，杀出一条活路！”
他着，竟是挣扎着要对林夜跪下。
林夜侧身避开，没有话。
他的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神情灰败的残兵。
一群丧家之犬。
但……也是一群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百战之卒。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猛，突然对身边一名亲卫低语了几句。
那名亲卫站起身，对着林夜抱拳道：“林夜兄弟，我等敬佩你的武勇。但带领弟兄们，非同儿戏，不知……可否让我家王将军，领教一下阁下高招？”
昏迷中的孙胜，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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