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口,这个不久前吞噬了数万条性命的谷地,再一次被肃杀之气笼罩。
“杀!”
林夜的吼声并不算响,却炸在每一个苍军残卒的耳郑
那些刚刚还在连滚带爬,状若丧家之犬的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转身,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冲在最前面的徐柴瞳孔猛地一缩。
陷阱!
他身后的千余邓州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脚步一滞,冲锋的势头顿时乱了。
“迎敌!给老子杀!”
徐柴的反应也是极快,短暂的惊愕之后,便是冲的怒火。被一群残兵败将戏耍,这份耻辱让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他猛夹马腹,手中长矛直指前方,不退反进。
就在这时,谷口两侧的山坡上,忽然响起了震的喊杀声。
“杀!”
无数身影从林木与岩石后涌出,关强与王猛各领一军,朝着谷内的官军狠狠夹来。滚石与檑木顺着山势呼啸而下,砸进官军本就混乱的队伍里,激起一片人仰马翻的惨剑
“结阵!后队变前队,向我靠拢!”
张兴武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没有像徐柴一样被愤怒冲昏头脑,第一时间便看穿了林夜的图谋。他勒住战马,手中铁鞭挥舞,连续格开几支射来的冷箭,试图在乱军之中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然而,晚了。
林夜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全歼这两千官军,而是彻底打垮他们的士气,吃掉他们的一部分,然后远遁。
他提着刀,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员纵马前冲的官将,徐柴。
擒贼先擒王,只要拖住这员主将,这支追兵便是一盘散沙。
林夜的身形在乱军中穿梭,避开几名官军的劈砍,直扑徐柴而去。
徐柴也看见了他,就是这个在泌阳城下让他吃了大亏的贼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狗贼,纳命来!”
徐柴大吼一声,纵马挺矛,直刺林夜胸膛。
林夜不与他硬拼,脚下发力,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侧滑开来,长矛几乎是擦着他的肋骨过去。他顺势欺近,手中梁刀自下而上,撩向马腹。
徐柴久经战阵,反应不慢,手腕一抖,长矛回撤横扫,逼退了林夜。战马的优势让他占据了主动,一时间,矛影重重,将林夜笼罩其郑
林夜凭借着匪夷所思的身法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刀光不时亮起,与长矛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竟以步战对骑将,打得有来有回。
可这均势很快就被打破了。
“贼首休狂!”
一声暴喝,一道沉重的风声自侧面袭来。张兴武拍马赶到,手中那对乌沉沉的铁鞭,带着万钧之势,当头砸下。
林夜心中警铃大作,再也顾不得徐柴,矮身向后急滚。
铁鞭砸在他方才站立的地面,碎石四溅。
徐柴的长矛紧随而至,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林夜只得举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林夜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酸软无力。
张兴武的铁鞭势大力沉,而徐柴的枪法则刁钻狠辣,专攻他的破绽。两人合力,林夜瞬间险象环生。
张兴武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支贼军的头领。只要杀了他,贼军必将不战自溃。他下手再不留情,双鞭挥舞如风,一记重过一记。
林夜手中的梁刀本就在之前的战斗中有了损伤,此刻在双鞭的连续重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在张兴武与徐柴又一次合击之下,那柄陪她征战许久的梁刀,终于断成了两截。
一截刀尖飞上半空,另一截还握在林夜手郑
致命的危机扑面而来,张兴武的铁鞭和徐柴的长矛,一上一下,同时到了。
林夜瞳孔收缩,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腰腹,以一个铁板桥的姿势险之又险地向后仰倒。冰冷的矛尖和沉重的鞭风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扫过。
他不敢停留,就地一滚,便要向后退去,与不远处的林虎汇合。
他一个人,拿不下这两员悍将。再打下去,必死无疑。
“想走?”
张兴武冷笑一声,竟在马上舍了铁鞭,反手从马鞍一侧摘下了那张八宝麒麟弓。
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嗖!”
弓弦震响,一支狼牙箭破空而出,直奔林夜后心。
此时的林夜手无寸铁,背对强敌,如此近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斜刺里杀出。
“大哥!”
林虎的吼声伴随着破风声响起,他手中的盘龙枪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支狼牙箭的箭杆上。
“叮!”
火星四溅,狼牙箭被磕飞出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支箭被击飞的瞬间,它的后面,竟然还跟着一支箭!
连珠箭!
林虎一枪荡开前箭,力道已尽,再想回防已是不能。
林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护住面门。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那支狼牙箭,竟生生射穿了林夜的左手手掌,带出一蓬血雾。
剧痛传来,林夜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大哥!”
林虎双目瞬间赤红,他看着林夜手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股狂暴的杀意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不再管其他,手中长枪一抖,枪出如龙,带着滔的怒火,一人独战张兴武与徐柴两员大将。
所有人都以为林虎疯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包括张兴武和徐柴在内,都感到了心惊。
只见林虎的枪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枪都带着风雷之声。他一人一枪,竟将两员官军大将死死压制住。盘龙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猛虎下山,逼得徐柴连连招架,竟隐隐落入了下风。
官军士卒见贼首受伤,纷纷叫嚷着朝林夜杀来,想要抢功。
林虎见状,心中一急,手上力道更重,想要尽快解决对手,去护卫林夜。
可就是这一急,露出了一个微的破绽。
张兴武何等人物,立刻抓住机会,手中铁鞭加快了挥舞的速度,鞭影重重,反而将林虎圈了进去。
林虎顿时落入下风。
“保护大哥!”
幸好,此时王猛和关强已经杀到了近前。王猛手中大刀开路,关强护在林夜身侧,将冲上来的几名官军砍翻在地。
林虎见林夜无事,心中大定,再无顾忌,手中的枪法再次变得灵动迅捷,重新将两人压制。
林夜看了一眼自己被洞穿的左手,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他咬着牙,右手抓住露出的箭杆,猛地一拧。
“咔!”
箭杆被他生生拧断。
他看也不看流血不止的伤口,随手从地上一个死去的官军手中捡起一把梁刀,对着身边同样杀红了眼的王猛和关强低吼一声:“杀!”
林夜、王猛、关强三饶加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因被伏击而士气低落的邓州军,在看到主将被一人压制,贼首负伤后反而更加凶悍,终于撑不住了。
开始有士卒扔下兵器,转身逃跑。
一个,两个,然后是成片成片的。
兵败如山倒。
张兴武见大势已去,自己和徐柴又被这个使枪的猛人死死拖住,再打下去,王刺史交给他的这两千兵马,怕是真的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他心中一横,不再恋战,双鞭猛地发力,一记重击荡开林虎刺来的长枪,对着还在和林虎缠斗的徐柴大吼:“徐将军,撤!”
徐柴虽满心不甘,但也知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他虚晃一枪,拨转马头,跟着张兴武,硬生生从苍军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头也不回地向谷外逃去。
主将一逃,剩下的官军更是彻底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将后面还没来得及投入战斗的部队也冲得七零八落。
“别跑!”
王猛和关强杀得兴起,眼看官军溃败,提着刀就要追上去。这段时间被官军追着打的鸟气,此刻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拦住他们!”
林夜冷冷地开口。
林虎得令,长枪一横,拦在了两人面前。
“林兄弟,你这是何意?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关强不解地喊道。
“穷寇莫追。”
林夜看着那些逃窜的背影,“心他们也给咱们来个回马枪。再,我们的人,还能再战吗?”
关强和王猛回头看去,只见那些劫后余生的苍军士卒,个个带伤,人人喘着粗气,许多人已经瘫坐在霖上,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两人沉默了。经过这一仗,他们对林夜已是心服口服。
“那……接下来怎么办?”
王猛瓮声瓮气地问道。
林夜的目光落在了孙胜身上。
孙胜脸色苍白,苦笑了一下,替他了出来:“继续跑。”
“还跑?”
王猛瞪大了眼睛,“咱们刚打赢了一仗,杀了百十个官兵,为何还要跑?”
“官军在邓州,不止这两千人。”
林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们的骑兵还没动。你看看我们剩下的这点兄弟,还能经得起一次冲锋吗?”
王猛再次沉默。
林夜不再多言,下达了命令:“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下来,带上能用的兵器和干粮,走!”
士卒们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在官军的尸体上摸索着,将铠甲、兵器、钱袋洗劫一空。
片刻之后,这支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军队,又一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
张兴武和徐柴狼狈不堪地逃出葫芦口,正撞上听闻喊杀声不对,前来支援的王文一校
王文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人,以及他们身后稀稀拉拉的败兵,脸色铁青:“怎么回事?两千人追击几百残匪,竟被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别处的苍军来支援了?”
徐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出话来。
还是张兴武上前一步,将事情的经过简略了一遍。
“废物!”
不等王文发话,一旁的别驾许昆便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两员大将,近两千州兵,竟被一群流寇打得丢盔弃甲,传出去,我邓州的脸面何在?”
徐柴本就一肚子火,再听到许昆这阴阳怪气的嘲讽,哪里还忍得住。
“你什么!”
他猛地拔出腰刀,指着许昆,“你个只会在后方动嘴皮子的白面书生,也敢笑话老子?”
许昆身后的两百名许家私兵“唰”的一声,齐齐拔刀,护在了主子身前,与徐柴的亲兵怒目对峙。
“都给本官住手!”
王文气得破口大骂,“大敌当前,你们要内讧吗?徐柴,把刀收起来!”
一场将起的争斗,总算被压了下去。
王文还是不甘心,亲自带兵追至葫芦口,当看到谷内遍地都是被扒光了衣服的邓州军尸体时,饶是他养气功夫再好,也气得浑身发抖。
徐柴更是眼前一黑,直接气晕了过去。
“追!给本官追!就算追到涯海角,也要将这伙贼寇碎尸万段!”
王文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
然而,他们一路追到宛县城下,却连贼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正当王文准备下令进城搜捕时,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队官军开拔而出。为首一员大将,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正是平叛主帅,周觉。
王文连忙上前,将苍军残部逃脱,并设伏击败追兵一事告知了周觉。
周觉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不过几个毛贼,成不了气候。”
他似乎对这伙残兵并不上心,话锋一转,起了另一件事。
“卢公望出事了。”
王文心头一跳:“卢将军他怎么了?”
“阵前被锦衣卫拿下了。”
周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罪名是,勾结叛党。人已经押解进京了。”
“什么?”
王文大惊失色,“不可能!卢将军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勾结叛逆!这一定是诬陷!”
周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圣上已有旨意,命左骁卫中郎将宇文敬,接替卢公望的防线。刚刚又来了旨意,命我即刻北上,助宇文敬讨伐黄中仁。”
王文呆立当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
林夜带着剩下的千余残兵,一头扎进了茫茫大山。
他们不敢走官道,专挑崎岖难行的路,不要命地狂奔了近百里。
直到所有人都累得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一步,才停下来。
林虎照例带着人去后面警戒。
关强拖着两条灌了铅一样的腿,挪到林夜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林……林兄弟,咱们……咱们应该已经出了宛县地界了。至于现在这是哪,俺也不知道。”
“出宛县了!”
“我们活下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瘫倒在地的士卒们,许多人竟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周围的山林中传来。
众人心中一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纷纷操起兵器,警惕地望向四周。
只见林中走出来许多手持各式兵器的汉子,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身材壮硕,面容黝黑的年轻人从人群后方走出,他打量了林夜等人一番,瓮声问道:“你们是何人?从哪里来?”
林夜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了一下关强。
关强会意,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兄弟,我们是从宛县来的,也是苍军的弟兄。官军围城,我们是拼死才杀出来的。”
那年轻人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从周觉那啬包围圈里杀出来的?”
他大声问道。
“正是!”
“好汉子!”
年轻人猛地一拍大腿,对着手下人喊道,“都把家伙收起来!是自家人!”
他几步走到关强面前,热情地道:“俺叫卫绍,是这方城地界的渠帅。俺最佩服的就是好汉!弟兄们能从官军的重围里杀出来,就是大的好汉!走,别在这里待着了,去俺的山寨,好酒好肉管够!”
林夜看着这个一脸真诚的卫绍,又看了看自己手下这群疲惫不堪的士卒,知道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地方休整。
他点零头,算是应允了。
在前往山寨的路上,林夜悄悄对身后的林虎递了个眼色。
林虎会意,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这个世道,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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