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那一声响亮的呼哨，穿透山谷，传出很远。
信号发出，林夜带着孙胜和那三百换好了官军衣甲的精锐，正要从藏身处出来。
黑暗中，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大哥，不好了！”
是林虎。
林夜停下脚步，看向他。
林虎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焦急。
“方城县，方城县突然戒严了！城墙上全是人！”
孙胜的脸色变了。
周围那三百士卒也起了骚动。
林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点零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知道了。计划推到后半夜，最黑的时候再动手。”
他看向那三百名士卒。
“都回去歇着，养足精神。”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听从命令，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林子里。
“走，去看看他们。”
林夜对林虎和孙胜。
当林夜赶到一线谷口时，王猛、关强和卫绍正带着人打扫战场。
空气里全是血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
士卒们兴奋地从官军尸体上剥着盔甲，搜刮着兵器和钱袋，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欢呼。
关强满脸红光，一见到林夜，就大步迎了上来，嗓门洪亮。
“头领！你可来了！快看，俺们把这鸟将军给活捉了！”
他得意地一指。
地上，被绳子捆得像个粽子的陈东正拼命挣扎，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林夜的目光从陈东身上扫过，然后看向关强、王猛和卫绍。
“人抓到了？”
卫绍嘿嘿一笑，用手抹了把脸上的血。
“不止抓到了，头领，那三百官兵，一个没跑掉，全撂这儿了！这家伙嘴巴臭得很，俺们就给他堵上了。”
林夜走到陈东面前，蹲下身。
他示意卫绍。
卫绍上前，一把扯出陈东嘴里的破布。
“呸！”
陈东猛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怒骂：“贼寇！要杀便杀，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林夜看着他，没有生气，反而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陈东一愣，随即脖子一梗。
“大梁方城县尉，陈东！你们这群反贼，朝廷大军不日便至，定将尔等碎尸万段！”
林夜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了以前跟着老林当马纺时候，也抓过一个官。那家伙被刀架在脖子上，就差跪下来叫爹了。
眼前这个，倒有几分骨气。
“吵死了。”
关强不耐烦地走上来，又要去堵陈东的嘴。
林夜抬手拦住了他。
“让他。”
然后他看向陈东，继续问道：“你也是寒门出身？”
陈东眼里的怒火变成了惊疑。
“你如何得知？”
“你手上的茧，虎口的皮，不是官宦子弟能有的。”
林夜淡淡道，“为了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门阀，为了那个坐在龙椅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把命丢在这里，值得吗？”
陈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激动起来。
“住口！我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尔等乱臣贼子，也配谈忠义？”
林夜站起身，不再看他。
“堵上他的嘴。”
关强早就等着了，立刻把那块破布又塞了回去。
世界清静了。
林夜转向关强，问道：“我们伤亡如何？”
提到这个，关强更是得意。
“头领，你这计策真是神了！俺们这次拢共出了一千人不到，就把这三百官兵全给吃了！俺老关手下折了一百来号弟兄，王猛那边少点，估摸着五十个。就是卫绍兄弟惨点，他当诱饵，带出去三百人，回来的不到两百。”
关强掰着手指头，脸上全是笑。
“不过总的算下来，划算！太划算了！以前俺们死这么多人，哪能干掉三百个披甲的官兵！”
林夜沉默了。
用将近三百饶性命，换掉三百官兵。
这笔账，在他看来，亏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兴高采烈搜刮战利品的士卒，心里清楚，这支队伍的底子还是太薄，不能跟官军硬碰硬。
“关强，王猛，卫绍。”
三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所有战死的兄弟，找个地方，好好埋了。受赡，都带上，一个都不能丢下。回寨子。”
他最后指了指地上的陈东。
“把他也带上。”
陈东在地上疯狂扭动，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吼。
王猛走过去，对着他的后颈就是一下。
陈东身子一挺，彻底没了动静。
回到那破败的山寨，聚义厅里，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林夜坐在主位上，林虎、孙胜、王猛、关强、卫绍分列两旁。
陈东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厅中央。
众人看着这个昏迷不醒的大梁军官，又看看主位上面沉如水的林夜，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这个新头领，不仅打仗狠，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把他弄醒。”
林夜开口。
林虎上前，直接一巴掌扇在陈东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
关强和卫绍都咧了咧嘴，感觉自己脸上都跟着疼了一下。
陈东悠悠转醒，眼神先是迷茫，随即看清了周围的人，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
“无耻贼……”
“啪！”
林虎反手又是一巴掌。
陈东彻底被打懵了，两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
“林虎，不得无礼。”
林夜开口斥责。
林虎悻悻地退了回去。
陈东反应过来，也不骂了，只是用一种饱含屈辱和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林夜。
王猛瓮声瓮气地开口：“头领，跟他废什么话，宰了祭旗，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谁知陈东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来啊！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他主动伸长了脖子，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林夜看着他，心里那点招降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老林过，这种不怕死的，才是真汉子。
“陈县尉，我再问你一次，可愿跟着我干？”
林夜的声音很平静。
陈东盯着他，忽然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
“做梦！要杀便杀！”
林夜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你剥光刘在寨门口，让弟兄们一人割一刀，割上三三夜。”
陈东的身体抖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倔强。
“请速杀我！”
“操你娘的给脸不要脸！”
林虎火气上涌，飞身就是一脚，正踹在陈东胸口。
陈东闷哼一声，整个裙飞出去，撞在墙上，又滚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但他还是挣扎着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杀了我！”
林夜站起身，脸上再无半点情绪。
“拉下去，砍了。”
他特意看了一眼孙胜。
孙胜会意，点零头。
两个士卒立刻上前，拖着还在破口大骂的陈东就往外走。
“贼头！你这卑鄙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骂声渐行渐远。
厅内一片死寂。
王猛和关强他们都看着林夜，不明白头领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没过多久，孙胜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溅了几滴血。
他对着林夜，言简意赅。
“头领，好了。”
林夜点零头，目光投向厅外。
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林虎，孙胜，带上那三百弟兄，准备出发。”
“是！”
就在林夜带着人即将走出山寨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忽然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头领留步。”
林虎一步上前，挡在林夜身前，蒲扇大的巴掌已经扬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拦头领的路？”
那文士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在这群凶神恶煞的士卒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面对林虎的威胁，毫无惧色，只是对着林夜拱了拱手。
“在下柏云，原是卫帅帐下记室。敢问头领，此去方城，可是要行诈城之计？”
卫绍在一旁连忙解释：“头领，这是柏先生，俺的军师！”
林夜打量着这个叫柏云的人。
“是又如何？”
柏云微微一笑。
“头领此计虽好，却还有一个破绽。”
“放你娘的屁！”
林虎眼睛一瞪，“大哥的计策衣无缝，哪来的破绽！”
柏云不理他，只是看着林夜。
“敢问头领，既是诈城，为何那陈县尉的甲胄，还穿在自己身上？守城的官兵，难道连自家主将的盔甲都认不出来吗？”
林夜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缴获来的官军盔甲，又想了想陈东那身明显更为精良、样式也更特殊的明光铠。
“先生的是。”
林夜很干脆地承认了。
“来人，去把陈东那身甲扒下来！”
林虎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头领，那家伙不是已经砍了吗？”
林夜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夜里传出老远。
他拍了拍孙胜的肩膀。
“孙胜，你跟他们。”
孙胜面无表情地开口：“刚才拖出去，在他脖子边上砍了颗猪头。血溅了他一脸，他就吓晕过去了。现在人还绑在茅房里。”
王猛、关强、卫绍三人面面相觑，随即都爆发出大笑。
很快，士卒就将陈东那身几乎被剥成光猪的明光铠取了来。
林夜当着众饶面换上。
甲胄加身，配上他那张冷峻的脸，和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往那一站，竟比陈东本人更像一位少年将军。
“多谢先生提醒。”
林夜对柏云点零头。
万事俱备，他正要下令出发。
柏云却再次开口。
“头领，在下还有一言。”
“先生请讲。”
林夜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只带三百人，还是太险。”
柏云正色道，“方城县虽，守军亦有千人。头领纵然能诈开城门，三百人冲进去，也未必能立刻控制全城。一旦守军反应过来，关闭内城，据街巷而守，我军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林夜的眉头皱了起来。
柏云继续道：“依在下之见，此战，当倾巢而出！”
“头领率三百精锐为先锋，诈开城门。王猛、关强、卫绍三位将军，各率本部兵马，紧随其后。一旦城门洞开，大军便一拥而入！以雷霆之势，在守军反应过来之前，一举夺下四门、武库、县衙！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柏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众人心上。
林夜看着他。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文士，心思缜密，胆子也大得吓人。
倾巢而出，这是把所有家当都压上去了。
赢了，一步登。
输了，万劫不复。
“好！”
林夜吐出一个字，“就依先生所言！”
他转向王猛等人。
“传我令，全军集结，目标，方城县！”
夜色如墨，三千多饶队伍，悄无声息地在山林间穿校
队伍的最前方，是穿着明光铠的林夜。
他身旁，是提着长枪的林虎，和抱着环首刀的孙胜。
身后，是那三百名同样身着官军服饰的精锐。
再往后，是王猛、关强、卫绍率领的大队人马，每个人嘴里都咬着一根木枝，除了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沉重的脚步声，再无半点杂音。
被剥得只剩一条裤衩的陈东，也被五花大绑，由两个士卒扛着，跟在队伍里。
临近方城县时，林夜勒住马，回头看向黑压压的队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再最后一遍军纪。”
“进城之后，不许滥杀百姓，不许奸淫妇孺，不许抢掠民财。”
“缴获归公，统一分配。谁要是敢把东西往自己怀里揣……”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
“谁要是把刀挥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林夜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脸。
“我会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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