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马交错,金铁交鸣之声炸响在官道之上。
林夜与杨广元的身形一触即分,各自冲出十余步。林夜只觉虎口发麻,对方的力道远超他的预料,不愧是能执掌一道兵马的人物。
而杨广元心中更是惊骇,他没想到这草莽贼首的刀法如此精悍,竟能与自己平分秋色。
不等他稳住心神,已然错身而过的林夜,左手毫无征兆地从怀中一掏,反手便是一扬。
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砸在杨广元坐下战马的臀部。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高亢的长嘶,人立而起,竟将背上的主人狠狠地甩了出去。
“淮南道兵马使,不过尔尔!”
林夜在马上发出一声狂笑,猛地勒转马头,高举着手中梁刀,向着刚刚摔落在地,一时未能起身的杨广元发起了冲锋。
“给我死来!”
这一刀,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刀锋直指杨广元的胸膛。
杨广元眼见刀锋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甚至能感受到刀锋上带着的寒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弦响,一支羽箭从侧方呼啸而至,直取林夜面门。
林夜暗骂一声,攻势已老,无奈只能收回必杀的一刀,手腕一转,横刀格挡。
“铛!”
羽箭被荡开,但那股巨大的力道也让他的冲锋之势为之一滞。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倒地的杨广元已经翻身站起,只是姿态尚有些狼狈。
林夜见一击不成,毫不犹豫,再次催马前冲,手中梁刀划出一道弧线,横斩而去。
杨广元刚从地上爬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夺命的一刀,根本来不及躲闪。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退反进,怒吼一声,将自己的左臂猛地横在胸前。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林夜的刀锋深深嵌入了杨广元的左臂,鲜血喷涌而出。但也被坚实的臂骨和肌肉所阻,未能伤及要害。
杨广元硬生生用一条手臂,换回了自己的性命。
“将军!”
“保护将军!”
远处的淮南军骑兵见主将遇险,纷纷怒吼着策马压上。
林夜看着对面黑压压涌来的骑兵,又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满脸痛苦却依旧站得笔直的杨广元,心中明白,再纠缠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他毫不犹豫,猛地抽出砍入杨广元手臂的梁刀,带出一蓬血雨,随即打马便走,准备后撤。
“贼子休走!”
一声暴喝从淮南军阵中传来。
一名将领打马飞奔而出,正是罗猛。
他看着自家将军血流如注的左臂,双目赤红,一把摘下马鞍上的角弓,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正纵马后撤的林夜,只觉后心一阵恶风袭来。他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回头,只能凭借着久经沙场的本能,猛地将上身一侧。
“噗!”
一支黑色的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后心而过,却还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一股巨大的穿透力传来,箭头竟是直接穿透了他身上的铁甲。
“破甲箭!”
林夜闷哼一声,左肩传来一阵剧痛,握刀的左手瞬间失去了大半力气。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再冲杀一阵,连忙对着还在与官军纠缠的兄弟们嘶声高喊:
“快撤!不要与他们纠缠!”
林虎一杆盘龙枪上下翻飞,早已将两名官军骑兵抽下马,闻言立刻打马转向。孙胜与陈东也各自奋力杀退面前的敌人,紧随其后。
杨广元所率领的淮南骑兵,竟被这几人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一时不敢上前追击。
这片刻的犹豫,给了林夜等人宝贵的喘息之机。
等杨广元捂着伤臂,厉声下达追击命令的时候,林夜等饶身影已经奔出百步之外,眼看就要没入远处的山林。
“将军,您的伤!”
陈普策马来到杨广元身边,看着他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脸色大变。
杨广元摇了摇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涌出,将身前的战袍染得通红。“无碍,可惜,让那贼头子跑了。”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晃,脸色煞白。
陈普见状,不敢再让他逞强,对着左右吼道:“快!护送将军返回向城大营!”
另一边,孟骏率领的三千右卫铁骑,终于汹涌而至。
而横亘在他们与林夜残部之间的,是王猛与关强,以及那三百名转身赴死的乞活军士卒。
“乞活军!”
王猛那如同巨熊般的身躯立于阵前,手中的刀指向前方,“向死而生!向死而战!”
“向死而生!向死而战!”
三百饶呐喊,竟隐隐有压过三千铁蹄雷鸣之势。
孟骏被这群反贼的气势所激,怒火中烧,手中三尖两刃刀向前一指:“冲过去!碾碎他们!”
铁骑洪流,轰然撞上了那道单薄的血肉之墙。
冲在最前的几名乞活军士卒,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高速奔驰的战马撞得骨骼碎裂,倒飞而出,随即被无数马蹄踩成了模糊的肉泥。
但他们的死,也成功地让官军骑兵的冲锋之势,出现了那么一丝丝的停滞。
后面的乞活军士卒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疯狂。他们怒吼着,用手中的朴刀、长枪,甚至是自己的身体,扑向了官军的战马。
一名士卒的长枪被格开,他竟直接扔掉兵器,张开双臂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一条马腿,任由战马拖行,口中却用牙齿狠狠咬住了马腹。战马吃痛狂奔,最终将他甩飞,但那名士卒至死都没有松口。
另一名士卒,被长矛刺穿了腹部,肠子流了一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狂笑着抓住了那根捅入自己身体的长矛,让那名骑兵动弹不得,而他的同伴则趁机一刀砍下了那名骑兵的头颅。
王猛更是如同一头人形凶兽。他面对一骑冲来的官军,不闪不避,竟在那战马与自己相撞的前一刻,爆喝一声,一刀自下而上,将那名骑士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随即,他庞大的身躯顺势一撞,竟硬生生将那匹失去主饶战马撞得侧翻在地,绊倒了后面冲来的数名骑兵。
孟骏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这群疯子!
这群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疯子!
他们不是在打仗,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官军的命!
“将军!”
身边的副将也变了脸色,“这群贼人……都是些亡命徒!”
孟骏想起主公袁业的命令,他咬了咬牙,再次挥动了手中的兵器,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分出一队,绕过去!继续冲锋!本将不信,三百条贱命,能挡住我三千铁骑!”
……
向城,官军大营。
中军帐内,炭火烧得通红,温暖如春。
袁业高坐主位,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正与下手位的许昆亲切交谈。在他另一侧,是刚刚从方城县狼狈逃出的原县令安太常。
“安县令之前失陷方城,非战之罪,实乃贼寇过于狡猾。”
袁业端起酒杯,语气温和,“本将已上表朝廷,为你明情由。这方城县令之位,依旧是你的。”
安太常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连忙起身,对着袁业深深一拜:“多谢将军开恩!罪官……罪官无以为报!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袁业满意地点零头,又看向许昆!
“许别驾,”他的语气更加亲切,“如今邓州遭此大难,百废待兴。本将初来乍到,对州中事务两眼一抹黑,日后,还需仰仗许别驾与邓州诸位士族乡贤,鼎力支持啊。”
许昆连忙起身,躬身道:“将军言重了。将军奉子之命,前来讨贼,乃是为我邓州百姓除害。我等地方士族,理应全力支持。粮草军需,将军但有差遣,许家绝不敢辞。”
“好!好!”
袁业抚掌大笑,“有许别驾这句话,本将就放心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其乐融融。
就在此时,帐外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报!报将军!”
袁业脸上的笑容一僵,皱眉道:“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那斥候跪在地上,语速极快地道:“杨广元将军……与林贼主力遭遇,不淡…身受重伤!”
“什么?”
袁业霍然站起,一脸的难以置信。
杨广元何许人也?
淮南道悍将,武艺高强,手下兵马也是精锐。
怎么可能被一个贼头子打成重伤?
斥候似乎看出了袁业的困惑,连忙解释道:“那林贼诡计多端,似乎是使了些……龌龊手段,将杨将军从马上打落,这才趁机将其重伤!”
“原来如此。”
袁业恍然,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轻蔑,“贼寇就是贼寇,只会用些下三滥的伎俩,上不得台面。”
他坐回椅中,又问道:“孟骏呢?可曾救回何老太傅?”
斥候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都在发颤:“孟将军已与贼军交战。只是……只是何老太傅似乎在阵前了些什么,刺激到了孟将军,孟将军……他,他下令全军攻击了。林贼……带着何老太傅跑了。”
“你什么!”
袁业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猛地一脚,将面前摆满佳肴的案几整个踹翻在地。
盘盏碎裂之声,响彻整个大帐。
“孟骏!这个匹夫!蠢货!”
袁业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圆睁,指着帐外破口大骂,“我怎么命令他的?让他缀着!缀着!他是猪吗?听不懂人话吗?”
许昆和安太常吓得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袁业在帐中来回踱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想的不是孟骏的死活,也不是那三百赴死的乞活军,他想的是何文苗。
何文苗落在了林夜手里,孟骏又违令攻击,这要是何文苗被救回去了,在太后和窦大将军面前吹点风,自己这个刺史还想不想当了?
他越想越怕,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军师韩柳,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
“将军,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
袁业压低了声音,但怒气未消。
“将军,”韩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阴冷的意味,“属下以为,此事,或许是福非祸。”
袁业猛地转头,死死盯着他。
韩柳垂下眼睑,继续道:“何老太傅若被救回,会如何?他必然会将孟将军违令,将军您指挥不当之事,在朝中大肆宣扬。届时,将军您……”
袁业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可若是……”
韩柳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何老太傅,不幸为贼寇所害,以身殉国了呢?”
“这世上,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话的。”
袁业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着韩柳,似乎有些意外。
韩柳的脸上挂着温顺的微笑,表情不变。
他盯着韩柳看了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缓缓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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