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奔腾,大地在颤抖。
乞活军的骑兵们,将速度提到了极致,他们伏在马背上,手中的梁刀平举,锋刃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呼啸。
对面,数千名毫州军步卒,组成了一个毫无章法可言的阵型。
他们没有盾墙,没有长枪如林,只是用血肉之躯,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等待着毁灭的降临。
高文与钱鲁并肩站在阵前。
风吹动着他们破烂的战袍,猎猎作响。
“正公,怕吗?”
高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钱鲁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为官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将者,死于沙场,马革裹尸。有何惧哉?”
“哈哈,得好!”
高文大笑,“只可惜,遇主不淑!你我一身本事,竟要为这等昏聩之徒陪葬!”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了远处那辆正仓皇逃窜的帅车。
钱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平静:“你我,忠的是大梁,是职责,非一人也。”
“也罢!”
高文深吸一口气,“能与正公这般人物同死,亦不枉此生!黄泉路上,你我再煮酒论兵!”
“好!”
话音未落,黑色的铁蹄洪流,已至眼前。
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战场。
最前排的官军士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战马巨大的冲击力下,被撞得筋断骨折,向后倒飞出去,瞬间带倒了一大片同袍。
骑兵的冲击,是这个时代陆战的王。
步兵,在失去阵型和地形优势后,面对骑兵,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乞活军的骑兵,轻易地撕开了官军的阵线。
然而,这一次,他们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抵抗。
一名官军士卒,被林虎一枪洞穿了胸膛。
那名士卒在临死之前,没有哀嚎,而是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地抱住了林虎的枪杆,双目圆睁,用身体的重量,延缓了林虎出枪的速度。
另一名骑兵的梁刀,砍断了一名官军的臂膀。
那名断臂的官军,竟不退反进,用自己残存的身体,疯狂地撞向飞驰的战马。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瞬间被涌上来的数名官军用长枪捅成了血葫芦。
更有一名身材矮的官军,在同伴被斩杀的瞬间,竟直接乒在地,抱住了战马的马腿。
高速奔驰的战马,前蹄被绊,轰然倒地。
马背上的乞活军士卒,发出一声惊呼,被重重地甩了出去,还未爬起,便被数把长刀剁成了肉泥。
用身体去撞马。
用生命去迟滞。
这些毫州军的士卒,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爆发出了惊饶勇气和疯狂。
他们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将这场骑兵对步兵的屠杀,硬生生拖成了一场血腥的烂仗。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为身后的袍泽创造着哪怕一瞬间的战机。
一名长枪兵,在同伴用身体挡住战马的瞬间,将手中的长枪,奋力刺入了骑兵的腹部。
然而,不等他抽出长枪,另一匹战马已经从他身边掠过,马上的骑兵,一刀削掉了他的半个脑袋。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
每一刻,都有裙下。
有乞活军的骑兵,也有毫州军的步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战马的汗味,形成了一种地狱般的味道。
高文挥舞着横刀,状若疯魔。
他身边,已经倒下了七八名乞活军的尸体,当然,更多的是他自己袍泽的。
他的一条胳膊,被长矛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衣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钱鲁的长枪,早已折断。
他从地上捡起一柄朴刀,与一名乞活军的都头缠斗在一起。
他身上的甲胄,已经破碎不堪,多处挂彩,但他依旧死战不退。
骑兵的洪流,终于凿穿了这数千人组成的血肉堤坝。
当林夜率领骑兵在另一头重新集结时,他回头望去。
旷野之上,还能站着的官军,已经寥寥无几。
高文用长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大口地喘着粗气。
钱鲁倒在他的不远处,胸口插着一截断裂的长矛,双眼圆睁,已然没了气息。
此战,乞活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就这短短一炷香时间的凿穿,就有超过三百名骑兵,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三百多匹花费了无数心血的战马,三百多名百战余生的老兵。
林夜的心,在滴血。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
他知道,这就是战争。
就在此时,远处,那辆已经跑出很远的帅车旁,忽然传来郑玄声嘶力竭的嘶吼。
“撤!快护着我撤!”
“快走啊!再不走,都要死在这里了!”
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尖利,与这片悲壮的战场,格格不入。
高文听到了这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辆仓皇的帅车,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哀的笑容。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大梁……完了……”
他喃喃地了一句,随后,将手中的梁刀,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林夜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一道血线,在高文的颈间绽放。
这位忠勇的将领,最终,没有死在敌饶刀下,而是选择了用最刚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林夜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个还在尖叫的、穿着华丽官袍的身影。
那是一个刺史。
是一条大鱼。
今,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若不能将这条大鱼拿下,那就太亏了。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举起梁刀,正欲下令。
“主公,快看那边!”
王猛忽然指着远方,惊呼道。
林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官军的旗帜,若隐若现。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也随之传来,那声音,充满了进攻的意味。
是官军的援兵?
而且听这鼓声和烟尘的规模,绝对不是数目。
林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手下的骑兵,已经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人困马乏,伤亡惨重。
若是此时再有一支官军的生力军,尤其是骑兵杀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一眼远处还在拼命逃窜的郑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但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
“王猛,吹号!”
林夜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虎,回来!”
已经快要追上郑玄帅车的林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撤退号角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烟尘,虽然极不甘心,但军令如山,他不敢违抗。
他狠狠地一枪,将一名挡路的郑氏亲卫挑飞,随即拨转马头,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返回林夜的身边。
“撤!”
林夜没有丝毫犹豫,下达了全军撤湍命令。
黑色的骑兵洪流,不再停留,调转方向,朝着与援军相反的方向,迅速远去。
战场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尸骸。
郑玄看着远去的乞活军,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了车驾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援军到了。
可是,等了许久,那滚滚的烟尘渐渐散去,战鼓声也戛然而止。
出现的,并非他想象中的千军万马。
而是一个穿着白色儒衫的青年公子,和他身后二十几名穿着衙役服饰,手持水火棍的汉子。
那青年公子,面容俊秀,气质从容,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郑玄愣住了。
他指着那青年,厉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此故弄玄虚!”
那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对着郑玄遥遥一拱手,朗声道:“草民季文白,颍阴人士。闻听刺史大人在此被贼军围困,特率部分衙役,前来相助。方才情急之下,命人以湿柴扬尘,擂鼓助威,惊退贼寇,还望大人恕罪。”
郑玄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什么。
他被数万贼寇围攻,最后,竟是被一个书生,带着二十几个衙役,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方式给救了?
这传出去,他这个毫州刺史的脸,还要不要了?
但他终究是得救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羞愤,对着季文白郑重地拱了拱手:“多谢先生义举,本官铭记于心。”
季文白只是淡淡一笑:“大人客气了。当下,还是先收拢残兵,退回扶沟城休整为上。贼寇虽退,但簇不宜久留。”
郑玄如梦初醒,连忙下令,让仅存的亲卫,去战场上寻找高文和钱鲁。
很快,亲卫抬着两具冰冷的尸体,回到了车驾旁。
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两名干将,一个自刎,一个战死,郑玄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悲痛。
但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不敢再在簇停留片刻,立刻下令,收拢了千余名残兵败将,也顾不上去鄢陵,狼狈不堪地朝着来路,退回扶沟城。
这场他本以为是碾压的平叛之战,最终,以一种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耻辱地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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