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氏县,官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肃杀。
主位之上,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端坐如山,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锐利依旧。
他的左手边,是同样身居高位,气度沉稳的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
而右手边,则坐着那位名义上的监军,出身涿州萧氏的“靖安先生”萧怀义。
帐下,十余名禁军将领分列两侧,个个屏息凝神。
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校尉,正单膝跪地,沉声汇报着刚刚从长社传回的最新情报。
“……林夜离去后,徐飞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并以‘整肃军纪’为名,连夜斩杀了近百名与乞活军有过接触的士卒。如今长社城内,已是徐飞一家独大。”
校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帐内。
情报详尽得令人心惊,从徐飞设宴、林夜赴会、县衙对峙,到营门喋血、林夜斩人、最终率部出城,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所见。
萧怀义听完,眉头微蹙,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此情报,如何能保证其真实性?”
那校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傲。
“回先生话,卑职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情报绝无虚假。”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不瞒诸位将军,徐飞派去刺杀林夜的十名刺客中,有两人,是我锦衣卫的人。之后挑起营门冲突的刘三手下也有我的人。最后,亲眼看着乞活军全军出城的,还是我们的人。”
此言一出,帐内不少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一向镇定的北宫宇,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萧怀义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
好一个锦衣卫!
真是无孔不入!
看来自己身边,也得好生清理一番了,知道自己那些部下里面,藏着多少皇帝的眼睛和耳朵。
“区区一群贼寇,内斗罢了,何足挂齿!”
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几分轻蔑,“末将以为,正该趁此时机,大军压上,一举荡平长社!”
“糊涂!”
“放肆!”
周觉和北宫宇几乎同时开口呵斥。
周觉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名将领,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若真只是区区一群贼寇,那支乞活军,是如何从邓州一路杀到许州,连破数城,阵斩刺史的?”
“若真只是区区一群贼寇,那林夜,是如何在徐飞的算计和数万饶环伺下,安然脱身的?”
周觉淡淡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因为你们的轻敌,导致战局出现任何纰漏,休怪本将的军法无情!”
那名将领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跪地请罪。
北宫宇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地道:“周将军所言极是。这林夜,绝非寻常流寇。此人……有枭雄之姿。如今他脱笼而出,不知去向,反倒比盘踞在长社的徐飞,更加难以对付。”
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
与此同时,舞阳县。
原县衙,如今已成了右卫中郎将兼邓州刺史袁业的临时行辕。
大堂之内,歌舞升平,酒香四溢。
袁业高坐主位,满面红光,正欣赏着堂下舞姬的曼妙舞姿,接受着舞阳周边各路地主豪强、残存家族的投效。
“袁将军威,舞阳百姓幸甚!人愿献上良田三百亩,粮五百石,以助将军剿贼!”
“我赵家,愿出家丁五十,皆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愿为将军前驱!”
“将军乃汝南袁氏之后,贵不可言,此番南下,必能扫平叛逆,重振朝纲!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送上来的金银、粮食、人丁,堆满了整个院子。
这让袁业彻底飘了。
他愈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命所归之人。你看,这些士绅豪族,多么拥戴自己!民心所向,大事可期啊!
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他喝得半醉,搂着舞姬上下其手的时候,亲兵来报。
“启禀将军,营外有一名信使求见,自称是右千牛卫大将军周觉与左千牛卫大将军北宫宇共同派遣。”
袁业闻言,挥手让歌舞和送礼的人都退下,带着几分醉意,懒洋洋地道:“带上来。”
信使很快被带入堂中,他恭敬地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呈了上去。
袁业先拆开了北宫宇的信。
信中言辞恳切,极为客气,称袁业为“柱国之才”,希望双方能精诚合作,互为犄角,共破贼军,功成之后,必当上奏朝廷,为袁业请功。
袁业看得心情大好,脸上露出撩意的笑容。
不愧是将门世家出身,这北宫宇,会做人。
他又拆开了周觉的信。
只看了一眼,袁业的脸色就变了。
周觉的信,没有半句客套话,通篇都是命令的口吻。
“着汝部,即刻拔营,三日之内,兵临襄城,与我部合击长社,不得有误!”
“砰!”
袁业猛地一拍案几,直接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周觉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他破口大骂,“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边鄙武夫,也敢来命令本将!本将可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之后!”
他怒气冲冲地召来自己的两位心腹谋士,安修与韩柳,将事情告知,询问二人有何主意。
幕僚安修看完北宫宇的信,又听袁业复述了周觉的命令后,沉吟片刻,拱手道:“将军,周、北宫两位大将军皆是宿将,此番合兵,贼军必破。我军虽不宜冒进,却也不可毫无作为。修以为,可尽起大军,向前行至襄城县,做出压迫之势。如此,进可呼应两位大将军剿贼,退可随时观望战局变化,此乃万全之策。”
袁业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太过平庸,无法彰显自己的“高明”。
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韩柳。
韩柳察言观色,立刻上前一步,轻笑道:“安先生之策,太过老成,白白错失了赐良机啊!”
他凑到袁业耳边,低声道:“将军,您想啊,周觉此人刚愎自用,北宫宇虽沉稳,但禁军久疏战阵。长社城内,贼军号称十五万,困兽犹斗。此战,必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我等何不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与贼军斗得两败俱伤,我军再以雷霆之势,挥师南下,届时,无论是残存的贼军,还是疲敝的禁军,岂不都是将军您的囊中之物?”
“至于朝廷那边……”
韩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只需将那名信使,悄悄处理掉。事后便,我等从未接到过军令,信使或在半路为贼军所害。死无对证,谁又能奈我何?”
这番话,句句都到了袁业的心坎里!
“好!好一个坐山观虎斗!”
袁业抚掌大笑,之前被周觉激起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拥两州之地,与朝中那些老家伙分庭抗礼,甚至更进一步的未来。
“公顺之计,深得我心!”
他当即拍板,采纳了韩柳的毒计。
随即,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大将孟骏。
“孟骏。”
袁业看着帐外那名信使离去的背影,眼中杀机一闪。
“去,替本将……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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